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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7章 崇礼关的规矩
陈迹打量着眼前十三四岁的少年。m.biquge85.com
少年虎口有厚厚的茧子,还有一条条细密扭曲的疤痕,一看便是常年持刀之人,与人拼刀时力所不及,被别人震裂了虎口。
少年腰上挂着一柄两尺长的短刀,脚上穿着一双草鞋,脸颊上是风吹日晒的紫红色,眼睛里还有藏不住的机灵劲。
有人从两人身旁经过时,还会笑着跟少年打招呼:“阿笙回来了?”
阿笙也会不厌其烦地回应每个人:“张七哥好。”
少年就像是从这崇礼关里生根发芽的小树,有着蓬勃沛然的生命力。
阿笙回头看向陈迹:“公子真不买军功?宣左府千户所的李公子和王公子也等着买军功呢,您若不要,我可就去问他们了。”
陈迹再次拒绝道:“我不买军功的。”
阿笙愣住了:“不买吗?”
陈迹再次笃定道:“不买。”
阿笙疑惑:“公子担心我卖假货?”
他取下自己斜挎的布包敞开口袋,让陈迹看见里面用石灰腌制过的耳朵:“您看,全是右耳,都是我亲手割下来的,绝不会拿左耳糊弄人……我跟着洪爷做的是长久买卖。”
说罢,他竟生猛地从布袋里掏出一只耳朵递到陈迹面前,就像拿着的不是一只耳朵,而是一块高粱饴。
陈迹看了一眼耳朵,却还是拒绝道:“我真的不买。”
阿笙眼珠子转了转:“公子是从大地方来的吧,我猜是京城?”
陈迹不动声色道:“你怎么猜到的?”
阿笙乐了:“公子这身黑布衣裳初看只觉得寻常,细看却不简单,布上缠枝莲暗纹细密整齐,如果我没猜错,您这身衣服正反两面如一,正反穿都一样。”
陈迹又问:“那怎么证明是从京城来?”
他这身衣服是陈礼尊先前所送,黑布远看毫无纹路,也没用金线、银线来衬托富贵,离近了才能看到上面缠枝莲的纹路,他也是当寻常衣物来穿,没觉得有多贵重。
阿笙嘿嘿一笑:“您这身衣裳怕不是自己定的吧,那给您定衣裳的人当真讲究。这布料乃是江宁织造局才能纺出来的缂丝,正所谓一寸缂丝一寸金,平日只用在龙袍、朝服上,抑或是书法大家的裱糊。这种东西,只有京城的大官才能拿到呢,若能送去景朝上京辽阳府,一匹就能换几百两银子。”
陈迹重新审视阿笙。
阿笙瞥了一眼陈迹身后的砖房:“公子,您还不知道买军功有何好处呢吧?”
陈迹漫不经心道:“愿闻其详。”
阿笙笑着解释道:“您看您住这地方多挤,五十多人睡在一张大通铺上,脚丫子汗臭味都不说了,晚上还得比谁先睡着。若是睡得慢,可就只能听着别人打呼噜了。”
陈迹问道:“若是成了百户呢?”
阿笙指着不远处一排青砖房:“成了百户就能住到那去,独门独院,再也不用听旁人磨牙打屁。而且百户有百户单独的饭菜,千户有千户的饭菜。”
陈迹好奇道:“听说一只耳朵一百两银子?”
阿笙点头:“没错。”
陈迹更好奇了:“若是草包买了十只耳朵当了百户,岂不是要害死上百步卒?”
阿笙哈哈一笑:“不会的,这崇礼关说是有两卫人马,实际却只有八千多人。总兵心里有数,给您安排个空额的百户,手底下也没兵的。”
陈迹一怔:“缺额这么多?打起仗来怎么办?”
阿笙浑不在意:“少了这么多人,粮饷也就勉强够兄弟们吃饱,人多了反而都得挨饿。再说了,真打起来也是御前三大营的军爷顶上,崇礼关的步卒也就修修城墙,做做杂活。”
陈迹沉思片刻,最终还是摇头拒绝道:“还是算了,我出门并未带那么多银子在身上,这是真话。”
阿笙赶忙道:“九十八两也行。”
陈迹话锋一转:“你门路广,若是我想当夜不收,得花多少银子?”
阿笙挑挑眉毛:“您想当夜不收?您当夜不收做什么。”
陈迹笑着说道:“先前看你和洪爷回来,觉得当夜不收挺威风。”
可阿笙却摇头道:“公子可知何为夜不收?便是入了夜也不收回关内的哨探,这崇礼关关门落闸向来是不等夜不收的。公子只看到夜不收的风光了,却不知‘十不归三’,出去十个,能回来三个就算不错。”
陈迹好奇道:“那你还要当夜不收?”
阿笙咧嘴笑道:“我烂命一条,不怕的。我爹也是夜不收,死在关外了,我娘是病死的,洪爷说我娘病死的时候我才一岁多,等他发现我的时候,我躺在我娘身边待了三天,是家里狗子偷了果子来喂我才能活。洪爷说我不该叫夜不收,该叫天不收。”
陈迹沉默:“没有别的法子当夜不收?”
阿笙摇头:“我也不是夜不收呢。夜不收得靠比,没有真本事,总兵是瞧不上的。而且……你成亲有子嗣了吗?”
陈迹试探道:“问这个做什么。”
阿笙理所当然道:“夜不收不能无儿无女啊。”
陈迹不解:“这是什么规矩。”
阿笙咧嘴笑道:“这是崇礼关的老规矩了,夜不收十不归三,出去前得留香火。洪爷也是为了这个规矩,才收养的我,不然他也没法当夜不收。后来洪爷本事厉害,才被特许带我一起出关,这崇礼关活了十来年的夜不收,就他和摆子叔。”
陈迹皱眉,想来宁帝是不知道崇礼关这个规矩的,也没在意过这个规矩。
可自己怎么办?现在再生个孩子也不来及……更犯不着。
阿笙转身走了:“您现在信不过我也正常,不过等您想买战功了可以来城北铁匠铺旁边的小宅子寻我。”
陈迹回到院子,继续不紧不慢地编着草鞋,直到日落时才编了个歪歪扭扭的草鞋,穿在脚上露出半边脚掌。
张铜狗等人指着他那双破漏的草鞋哈哈大笑:“京城来的公子哥,笨手笨脚的。”
陈迹也不在意自己这副滑稽模样,跟着哈哈大笑:“我真不是什么公子哥,我也是泥腿子,只是以往确实没有编过草鞋。以前在医馆当学徒的时候,每天都要去挑水,地板要先用湿布擦一遍,再用干布擦一遍。师兄弟们轮流倒夜壶,臭气熏天。”
张铜狗微微一怔,他也不是没见过混日子、捞军功的官贵子弟,可若是那些人,此时已经开始耍起小性子了:“我瞧你说得不像假话,你一个官贵自己为何会在医馆当学徒?”
李阿虎将信将疑地伸出手腕:“那你给我把把脉,你要是说喜脉,我可就要打你了。”
陈迹盘坐在地上,将脚上的草鞋脱下来:“我是庶子。在医馆两年还没学到真东西呢,不过在医馆当学徒还挺开心的,比现在开心多了。”
“原来是庶子,”张铜狗与其他人相视一眼:“那你怎么又来了崇礼关捞战功?官贵子弟也是有讲究的,那些百户、千户有一套正话反说的暗语,家底最好的去宣左府千户所,那边劳役轻些,也不用出关。宣前府千户所不同,分到的都是最苦最累的活儿。”
李阿虎也疑惑道:“是啊,要是被安排个出关伐木的差事,说不定都没命回来,你小子可是来之前惹了谁?”
陈迹微微皱眉,还有这种说法?
那想来自己没有当上夜不收,也是有人刻意为之。
奇怪。
真要害自己,就应该让自己去当最危险的夜不收;真要护着自己,就干脆把自己放去宣左府。
现在放了个不上不下的宣前府,是何居心?这倒是给陈迹整迷糊了。
此时,张铜狗喂了一声:“你要不直接从我们手里买草鞋得了,何苦自己编呢?我们也不讹你,五文钱一双。”
陈迹笑着回应道:“我不买,早晚能学会的事,你看,我这次搓的‘经绳’就比上次好。你们编草鞋的手艺我都记住了,先编经绳,再编鞋底,然后编鞋鼻和鞋帮……”
张铜狗沉默片刻,从身边拿起一双编好的草鞋抛给陈迹:“送你一双,反正我编得快。等你会编了,再还我一双。”
陈迹也不矫情,干脆利落地穿在脚上:“多谢。”
他站起身来来回回走了两步:“不错,总算有双鞋穿了。”
张铜狗指着他对旁人说:“我现在相信他也是泥腿子了,那些公子哥都嫌咱草鞋扎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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