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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5章 雪中宣麻
馬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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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越半閉著眼,一旁韓忠彥,蔡卞二人同坐車中。
見章越額上有汗,蔡卞遞了手帕上前,章越見了伸手一止。
蔡卞垂目道︰“老師。”
章越聞聲看了一眼蔡卞,卻見韓忠彥故作坦然地將目光看向車窗外。
但見皇城根下。
軍卒羅列。
禁軍輔軍對峙之中。
車窗外,皇城根下,禁軍與輔軍列陣對峙。一名禁軍將領仰頭灌下一大口酒,隨手將酒囊拋給對面的輔軍士卒。對方接過,毫不遲疑地痛飲一口,又拋了回去。
盡管刀槍都擺著,但彼此都刀尖槍頭垂得很低,但仍有一觸即發之勢。
“韓大,長進了。”
章越語帶譏諷地道。
韓忠彥道︰“魏公,都到了此刻,大家同在一條船上,別埋怨來埋怨去了。”
章越指了指額頭道︰“埋怨?”
“爾等欲行兵諫之事,卻將罪責都推到了我頭上,今日之事恰如高平陵之變,我難逃一個司馬懿的罵名!”
韓忠彥正色道︰“魏公,怎說這話,發動兵諫都是蔡確黨羽,樞密使章 槐 踔劣幸庾萑蕁! br />
“罪責皆在這二人,史書上只會說魏公奉先帝遺命,撥亂反正,再造大宋!”
章越笑著看著韓忠彥,看向蔡卞問道︰“元度怎麼看?”
蔡卞道︰“學生是以老師馬首是瞻!”
“今日之事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老師身不由己,但我等也是身不由己。”
章越道︰“你們說你們身不由己,我看並非如此,說樞密使章 侵 槐 髦 斜 芍 攏 從幸庾萑藎 倚擰! br />
“但你們二人有無推波助瀾?”
“還敢說是身不由己?”
韓忠彥冷笑道︰“魏公,當初你將我和元度推舉為東宮師保時,早安排到今日這一步了吧。”
“我等早與天子休戚相關了。”
章越笑道︰“我果然沒有猜錯,韓大你是得到皇太後授意的!難怪在定力寺中草擬詔書時,爾等眾口一詞。”
韓忠彥一怔,隨即坦然道︰“魏公所言不錯,我確實事先稟明過皇太後。”
隨即韓忠彥道︰“魏公,今日之事水到渠成,你說自己身不由己,我與元度也是身不由己,作下這等事,豈是為了一己榮華富貴嗎?”
“先帝變法二十年,豈能如司馬光所言,說停就停的。”
“一旦罷了新法,沒有人擔當得起,甚至打下來的熙河路,甚至整個西北也要分崩離析!魏公屬天下之望!今時今日唯有魏公登高一呼,方襯先帝托孤之命!”
章越閉目不語。
……
馬車緩緩駛入宣德門,沿途守衛的士卒見車駕至,紛紛退避行禮。
章越踏下馬車,晨光灑落在宮牆金瓦上,映出一片嶄新的氣象。他身著紫袍,負手而立,目光沉靜地掃過宮城。
身後李清臣與張 相繼下車,三人肅然而立注視了一會皇城。
殿前司副指揮使劉昌祚,還有數名輔軍將領見了一並慌忙上前參拜。
章越看向那些輔軍將領,聲音沉穩︰“密院已調北輔軍入城平叛。爾等即刻率部回營,若再滯留,一律以謀逆論處!”
數名輔軍將領下拜道︰““章公,我等不願回營!只求北上河北,與遼人決一死戰!”
章越眉頭微蹙,語氣稍緩︰“這成什麼話?”
“爾等昨日之舉,本為朝廷進諫忠言,我自有主張。但若再滯留宮禁,便是僭越!”
眾將領聞言,肅然拱手︰“末將領命!必嚴束部眾,靜候魏公鈞裁。”
劉昌祚看著章越幾句話便穩住了兵諫,心道此番兵諫果真是章公幕後主使,一念及此,冷汗涔涔,生怕自己性命難保。
章越側目看向劉昌祚,淡淡道︰“官家、太皇太後、皇太後何在?”
劉昌祚連忙躬身答道︰“皆在福寧殿。”
章越微微頷首︰“你隨我入宮。”
劉昌祚雖已是殿帥,但在章越這等重臣面前不自信,底氣不足,當即俯首听命。
章越又對韓忠彥、蔡卞二人道︰“你二人暫留宣德門,安撫百官,待我入宮面聖後再議。”
說罷,他整了整袍袖,與劉昌祚、張 、李清臣一同邁步進宮,直趨福寧殿。
一路上章越看到不少內侍按刀捉箭,守在宮門要道上,顯然也是要以備不測。當然他此刻入宮,也可能是被甕中捉鱉。
不過章越心底沒有猶豫大步而前。
到了福寧殿殿前,但見閻守И土何┘蚋鞔 乓話錟謔淌卦詰釙埃 羌 甦略降執 慈牘 br />
福寧殿內,高太後與向太後分坐兩側,皆未垂簾。年幼的天子由內侍抱坐于椅上,稚嫩的面容透著幾分惶惑。
章越拜見後,高太後命內侍給三人賜座。
高太後不問張 ,李清臣,而是向章越問道︰“章卿,外頭有多少亂兵?”
章越道︰“回稟太皇太後,臣除了劉昌祚外,不曾見有一兵一卒!”
劉昌祚聞言閉目心道,卒矣。
高太後看了一眼劉昌祚問道︰“外頭並非亂兵?那就是朝中有亂臣了。”
章越苦澀地一笑道︰“臣昨夜之前一直在定力寺中打禪七,直到今晨方知大事。”
高太後會意看了一旁向太後一眼。
章越道︰“臣以為如今並非算舊賬翻老帳的時候。”
“這是中書草擬的草詔,還請太皇太後過目!”
一旁李清臣和張 沉默,高太後略有所思地接過詔書看過後,不由哂笑指著李清臣,張 笑道︰“此皆應聲作揖之流,作何大事?”
高太後對天子道︰“官家,朝中有大臣要你作漢獻帝呢。”
章越對一旁侯立劉昌祚道︰“劉昌祚,你要謀反?”
劉昌祚被嚇得魂不附體,慌忙拜下道︰“臣萬萬不敢。”
章越對高太後道︰“太皇太後明鑒,劉昌祚言他不敢。”
“臣也以為他不敢,劉昌祚在西軍多年,甫一調入京師,絕不敢有此異心。”
“當然前指揮使燕達也不敢。”
劉昌祚仍是汗如雨下。
高太後對劉昌祚譏笑道︰“還未改朝換代呢,倒是有人早早下船。”
高太後道︰“那此草詔是出自何人之意?”
章越道︰“眾臣之意。”
“那章卿之意?”
章越道︰“臣代眾臣而至呈奉詔書。”
“那眾大臣又為何齊至定力寺議詔?難道三省一院不在宮城內,而在定力寺中嗎?”
高太後怒道。
章越不作聲,身子微微後傾,一旁李清臣,張 會意。
李清臣,張 先後道︰“啟稟太皇太後,此番兵亂與魏公,與臣事先毫不知情。”
“本欲入朝,但為亂兵所阻,反是定力寺無人。臣思量了下,還是要魏公出來主持大局,平定兵亂。”
“正好遇到了眾大臣們。”
李清臣,張 言語間撇清了干系。
等二人說完,章越道︰“先帝臨終托臣顧問軍國事,事到如今,臣不得不出面定亂。”
“若太皇太後覺得臣有嫌疑,不配主持此事。臣願辭去一切官職,立即歸老建州。”
向太後出聲道︰“魏公承先帝元豐之遺志,朝堂上還要倚重卿處理國事。”
“否則亂兵如何能退。”
說完向太後目光堅定地看向高太後。
高太後看著向太後這般不由微怒。
章越轉向向太後,恭敬道︰“啟稟皇太後,先帝變法二十年,朝堂大政多為先帝變法的延續,熙豐(熙寧元豐)臣僚皆奉此行之多年,一旦廢改,國將不國。”
“臣以為只要朝廷仍承續先帝元豐之遺志,又何來亂兵亂臣。”
高太後道︰“元豐遺志,而今可是元 ,新法不便,天下人心思變。”
“先帝一好惡,定國是,後經永樂城之敗,早有對新法後悔之意,應軍國事並老身權同處分,否則不會有以呂公著,司馬光為師保之言。”
高太後明白章越等人都是繼承先帝遺志下來的,之前都是受先帝提拔的,所以他們肯定會延續元豐的路線,維護先帝的威望。
所以問題在如何闡述遺志上?
這是名分大義所在。
章越道︰“回稟太皇太後,司馬光早有言過,新法名為愛民,其實病民,名為益國,其實傷國。”
“這早就違背了先帝遺志。”
高太後正色道︰“元 之中也有元豐。老身早已允諾過卿家的。”
章越搖頭道︰“臣雖明白太皇太後的心意。”
“先帝遺志或許是微有所改,但此豈是司馬光之意。論語有雲︰'三年無改于父之道,可謂孝矣。”
他上前一步,聲音愈發堅定︰“但司馬光之前信誓旦旦言以母改子,妄自更改先帝遺志,甚至連三年之期也是不顧,大行改弦更張之道,又何嘗是微有所改,微有所變。”
“甚至右僕射呂公著屢屢言之,更正之道,當需有術,不在倉促。司馬光卻置若罔聞。”
“御史劉摯等人更是變本加厲,大肆抨擊新法,罷黜熙豐舊臣,全然不顧太皇太後'略示更張'之初衷。”
“今日扣禁軍封賞,還言裁撤輔軍,激此兵亂。”
高太後如今心底確實並無大改新法之意,但下面辦事的司馬光等人行事愈發激烈,導致事情一發不可收拾。
高太後道︰“如今老身令不出宮城。”
“元豐元豐,天下且隨你們去吧!”
說完高太後起身,章越捧詔道︰“請太皇太後在詔書上用璽!”
高太後身形一頓,銳利的目光直視章越,似要看透他的心思。
李清臣適時出聲︰“符寶郎何在?”
符寶郎應聲而出,恭敬捧出玉璽。高太後接過玉璽,在詔書上重重蓋下,隨即轉身離去。
除了梁惟簡攙扶著高太後一人離開,別無他人。
向太後目送高太後離去,神色復雜難明。殿內眾人屏息凝神,仿佛玉璽落印的余音仍在大殿中回蕩。
……
晨光初現,宣德門前的積雪漸漸化開。
章越對劉昌祚沉聲吩咐道︰“你立即去宣德門告訴他們太皇太後已是請皇太後處分軍國事,讓他們速速退兵。”
劉昌祚離去後。
章越整肅衣冠,向殿中的向太後與天子深深拜下︰“臣罪該萬死!“
向太後道︰“章卿今日之舉,乃子儀匡唐,何罪之有。”
章越仍伏地不起︰“臣請辭相位。“
天子道︰“朕親眼所見,若非章卿定亂,局勢早已不可收拾。章卿不必再辭!”
左右內侍扶起章越後,他緩緩道︰“蒙皇太後,陛下有言,臣奉旨而行。”
“臣斗膽進言請陛下,皇太後依臣所請,召王安石,文彥博,馮京為平章軍國重事,共商國是。”
向太後道︰“如卿所奏。只是“她略作遲疑,“之前罷黜大臣是否起復?”
章越道︰“臣以為之前所罷的蔡確、韓縝、吳居厚、呂孝廉、賈青、王子京、張誠一、蹇周輔不用起復。”
“至于其他大臣請皇太後和陛下聖裁。”
向太後凝視問道︰“章卿,國是以後將何處何從?”
章越肅然地答道︰“啟稟皇太後,陛下,先帝雄才大略,然亦有未盡之處,人誰無過,改之即是。朝廷可述先帝其志而不必完全述其事。”
“新法舊法之中似司馬光,呂惠卿二人各執一端,所行之事皆是偏頗激進,可以用一時不可長久。蔡確,章 湮 袷抵 跡 鶼鵲勰├ 械骱托戮芍 猓 蛔悖 荒芊 冢 岩醞漚嶸舷隆S喑頰扒骯撕螅 肚潮。 桓椅 恢 淥 ! br />
“臣以為新法舊法之論以後不宜再提,黨爭之事割裂朝堂,以後選拔官員當以明明德為要。”
天子問道︰“章卿,何謂明明德?”
章越溫聲解釋︰“回稟陛下,與一道德,一好惡不同,明明德出自大學,臣以為可用‘只篩選不改變’來闡述,作為朝廷以後選拔人才之策。”
“大浪淘沙,擇其善者而從之即是。”
天子道︰“朕明白了,這是儒家與法家之別。”
章越繼續道︰“至于司馬光言要息兵以富民,臣不能苟同。”
“此論對內放棄變法,對契丹黨項軟弱退讓,二者皆失,則國亦失民亦失。唐太宗的貞觀之治,既厲行節約,休養生息,整飭吏治,又滅突厥,吐谷渾,伏薛延陀,高句麗,武功全盛,此二者兼得,國家亦得。”
“先帝遺命滅黨項,復幽燕,續新法。此乃先帝本意,也是先帝為之而未能成之事。臣請皇太後,陛下效此而為,如此宮中府中可為一體。”
向太後和天子徐徐點頭。
正言語間,內侍匆匆入殿,喜形于色︰“啟稟皇太後、陛下,亂兵已退!其首領十余人自縛宣德門下請罪!“
向太後和天子都是大喜。
向太後長舒一口氣後對章越道︰“善後事宜,全賴章卿了。”
章越肅然拱手︰“臣必竭盡所能。“
向太後微微笑道︰“國事以後也要托付于卿了。”
……
宣德門。
日已近午,而這時北風大起,元豐年末最後一場雪已是落下。
呂公著為首的大臣們都已是聚集此處,宮牆上都是禁軍駐守。
朔風卷著碎雪撲打,百官們仍是靜候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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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詔!”
眾臣子們慌忙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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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下︰
朕以沖齡嗣位,仰承先帝付托之重,夙夜兢惕,惟懼弗勝。太皇太後高氏聖體違和,御醫累奏宜加調攝,暫釋庶務。然軍國機要,不可一日暫曠;朕年尚幼,未堪獨斷萬幾。
皇太後向氏,溫恭淑慎,德備坤儀,昔在先朝,常贊其明達政體、協贊內治。今特命權同處分軍國重事︰凡三省、樞密院常程政務,悉听裁決;其邊防急務、六品以上除授,仍與兩府大臣集議施行。
俟朕春秋十五,即行親政。
布告中外,體朕至意。
跪拜在雪中的大臣們知悉後皆是恍然。
劉摯等人面上驚怒交加,而梁燾聞言更是喉中一甜,幾欲嘔血而出。
而韓忠彥等人雖早有預料,仍是大喜。
身為百官之首的呂公著道︰“臣領旨!”
聖旨是黃麻或白麻,可不經中書下發,但事後必須宰相補一道手續確認。
呂公著確認聖旨之後,百官才跟著拜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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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深宮之中。
章越擎傘緩緩步出。
章越望著漫天飛雪飄來,白日入宮時雪後初晴,現在又是一場風雪降下。
他忽而駐足,遠眺殿宇連綿,掌中飄落的雪花,轉瞬消融。
飛雪中章越漫步在皇宮中,有等遺世獨立。
一人立于歲月長河之上,笑看風雲。
過往多少驚才絕艷之人,那些流星般劃過夜空的對手,光芒一時的英雄豪杰,在自己面前一一沉寂,悄然。
他仿佛听見冰層下黃河奔涌的轟鳴聲,那是偽夏興慶府的方向。
歲月長河浩浩蕩蕩,不舍晝夜,不知不覺自己已身立潮頭,回首處是千山肅立、萬軍俯首。
雪下得愈急,風卷著碎雪撲打在武英殿的匾額上。
殿中數十內侍正將那幅三人高的《熙寧開邊圖》又重新懸掛。
章越看著大殿百感交集,恍惚又見那每個深宮寒夜中持燭夜觀的那個身影。
那副圖上所涂的色塊,還有‘復漢唐舊疆’的御批朱筆。
而今唯余自己獨立風雪。
章越想到這里負手興嘆,飛雪撲入眼中。
……
朔風卷著碎雪撲打在朱漆宮門上,百官隨著呂公著起身,靴底碾碎薄冰的脆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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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德門下頓時衣袍翻卷,數百官員再度伏拜。
“門下︰
朕紹膺駿命,祗荷先帝之托,夙夜兢業,惟懼弗勝。魏國公章越,器識深茂,風猷宏遠,秉忠貞之節,負經濟之才。昔在先朝,參贊樞機,屢陳嘉謨;及受顧命,翊戴沖人,克彰翊贊之功。
今特授侍中兼尚書左僕射,主判都省,提舉詳定各司敕令。仍賜推忠協謀佐理功臣,勛封如故。其軍國重務,悉听裁決;六品以上除授,與樞密院同議施行。”
詔書聲穿透風雪,當念到“特授侍中兼尚書左僕射“時,數名官員已是跪不住了。
“於戲!股肱良哉,庶績其凝。爾其弘敷先帝之志,懋建中興之業,使朝無秕政,野有頌聲。
布告中外,咸使聞知。”
眾臣听前後兩道聖旨似有矛盾之處,其實不然。
此乃前後有序之制。第一道聖旨高太後將權力交給了向太後,第二道向太後又將大權下移至章越。
朝廷對章越的信任和器重可見一斑。
此番宣德門前宣麻拜相播告百官,意味經過一年的紛紛擾擾,朝堂上重歸正規,再度回到元豐之政。
呂公著亦道︰“臣領旨。”
再向呂公著下拜後,百官隨之。
但見數百名官員伏地如潮,雪粒沾滿袍袖。
而侍御史劉摯等人聞旨後,此時此刻也唯有不情願地下拜,不由對左右道︰“太皇太後何在?”
“呂公不面聖後便接旨,何嘗大意。”
“我要面駕!”
劉摯大恨呂公著不作反對,便接受了敕命,不過他之言無人理會。
……
正在一道瘦削卻挺拔的身影從宮門處步出,眾人皆知對方正是在福寧殿內與兩宮太後定下乾坤而出的章越。
身著紫袍玉帶章越目光如炬,掃過面前黑壓壓的百官——此刻的他,已是禮絕百僚的當朝侍中,文臣之首!
呂公著率百官行禮道︰“拜見侍中!”
以呂公著為首的數百官員齊聲見禮,聲震九霄。
章越方欲言語,就听得官員道。
“ 延路急報!”
“黨項國主李秉常親率大軍犯我米脂寨!”
百官驟然變色。
這兩年來在朝廷‘息兵以富民’的大政方針下,屢屢將章越當初熙河路拓邊之事,解釋為‘躁于進取,惑誤先帝’或‘非先帝本意’,打起這等旗號曲解,下令‘首戒邊吏,毋得妄出侵掠,俾華夷兩安’。
黨項國主李秉常也看出宋朝試圖進行戰略收縮的意圖,一面遣使屢屢請復疆土,一面主動率軍進攻,打算以‘先斬後奏’的方式,奪取宋朝領土作為事實。
面對契丹索要歲幣繼好,李秉常表面遣使納貢,朝廷都覺得可以接受,禁止邊將主動出擊,只允許進行消極防御。
听著奏報,眾臣心底一凝。
但見這名官員稟向呂公著,呂公著對對方道︰“如今朝廷是侍中定國是!”
對方一愣連稱不是,向章越重新奏報道︰“ 延路急報!”
“黨項國主李秉常親率大軍攻米脂寨!”
章越立即道︰“命 延路經略使徐禧率軍御敵,力保米脂寨不失!”
此言一出,仿佛冰雪融化一般,永樂城之戰後,朝廷對黨項方面已是沉寂了近兩年。
如今烽煙又起。
魏公一聲令下, 延路的邊軍必將給予入寇之敵回擊。
百官支持新法的官員聞言,無不振奮,一掃眉宇間長久積蓄的陰霾。
其余官員也可以明確地感受到,從今時今日起,朝堂上的風向變了!
從此以後,朝廷對黨項,契丹再也不是唯唯諾諾,忍讓退縮。
不必再忍辱負重,我大宋炎炎赤旗,勢將布于天下!
“謹遵侍中鈞旨!”
這名官員含著淚應了,迅速飛奔離去。
章越看著這一幕,想起比起第一次拜相時忐忑,如履薄冰,如今再度拜相的自己,大可不必重頭再來。僅說面前數百名官員,泰半都受過自己的恩惠或是提拔。
之前五年宰相,八年執政,門生故吏早遍布朝堂上下!
又沒了高太後的肘制,今朝大可放手而為。
想到這里,章越振袖負手前行,呂公著稍作遲疑,終是落後半步。這個細微動作如同號令。
百官左右分開,劈出一條道路供章越出宮。
隨即李清臣,張 等宰執跟在呂公著,其余官員紛紛列隊相隨。兩側官員如潮水分開,又似百川歸海般匯入隊伍。
但見章越身後的隊伍越行越長,直出宣德門,數百名官員卷袖而行,恍如一條長龍,浩浩蕩蕩出宮而去。
隊伍越長越長,如長龍入雲,仿佛要沖破天際。
城門內外的殿前司的持戟肅立班直皆捶甲行禮。
鐵甲相擊聲如戰鼓,槍尖寒光連成一片。
班直都心道,章相公遲早有一日會帶著他們平黨項,收幽燕。
遲來的官員見此一幕,紛紛候在門邊,等章越過後,又加入了隊伍之中。
隊伍更加壯大。
劉安世默然走在隊伍,對一旁的劉摯和梁燾道︰“大勢人心都在魏公一邊,我等再不辨明,遲早會落于眾人的後頭。”
劉摯和梁燾明白,他們這位好友,同為司馬光旗下的鐵桿,已然順應時勢作出決斷。
他們不能反對,他們知道司馬光召回的舊黨,如劉安世這般之想的人不在少數。
王岩叟問道︰“你當真信魏公可以帶爾等,滅黨項,收幽燕!”
“這是太祖太宗都沒辦到的事。”
看著城樓上落下的雪,劉安世道︰“以往或不信,而今日我信。”
劉摯憤慨道︰“章三利用蔡確章 嗟常 サ鴇 遙 鋪 侍 笸宋弧! br />
“這等亂臣賊子,便是滅黨項,收幽燕,又有什麼可值得稱道的。”
“青史必罵之!”
劉安世聞言一笑。
……
等百官皆出了宣德門後,章越停下腳步回望宣德門城樓下的百官。
章越對百官道︰“明日都堂議事,同商庶政,共議國是!”
“拜托諸公!”
人群散去時,呂公著玄色貂裘上已積滿碎雪,這位三朝元老拱手道︰“侍中終得龍躍雲津,呂某請骸骨歸鄉“
章越拉住呂公著的手道︰“晦叔,這是哪的話。”
“我剛回廟堂,你這時離我而去。”
呂公著黯然道︰“呂某主張上與侍中相左,怕是難以坐下,一起共商國是。”
章越道︰“國是何物?《尚書》雲'謀及卿士,謀及庶人',豈是獨夫可斷?”
“出于眾人之口,議于廟堂之上,哪有一人獨斷的道理。”
雪粒撲打在二人交握的手上。
呂公著搖頭道︰“我與君實都不是戀棧權位之人。”
“立于朝堂上能為天下蒼生說幾句實話,進幾句忠言,足矣。”
章越知道,呂公著不計較自己繞過對方擅自制詔,也可以在之前拜相宣麻表示拒絕。
呂公著都沒有表示出任何不悅,他對國是始終以大局為重,沒有自己私心,果真是仁厚之人。
呂公著道︰“呂某之前在朝時,多有耽誤侍中大事,還望侍中海涵。”
“還望侍中看在呂某的薄面上,對朝堂上那些反對新法的舊臣網開一面。”
原來呂公著意在如此。
章越頓了頓道︰“以後舊臣們表態不再妄自詆毀新法,我不會追究。”
呂公著道︰“侍中,你要繼先帝遺志,滅黨項,收幽燕,我不反對。”
“只是這錢從何來?”
“我與君實抨擊新法,是不願朝廷為了‘收服漢唐故疆’的這等宏願,再苦一苦百姓了。”
章越看向呂公著笑道︰“呂公,我非倉促繼相位後,才謀劃大事的人。”
“這些事情我早了然于胸,容我與你細細道來,你與我參詳參詳,再定去留之事好不好?”
呂公著見章越如此言語不由一愣道︰“若侍中說得有道理,呂某當然願助侍中一臂之力,名垂青史之事,誰不願為之。”
章越撫掌大笑道︰“那我就當晦叔你答允了。”
呂公著面對章越的自信,也是不由莞爾,始信章越彌合新舊裂痕的胸襟。
章越拉著呂公著道︰“我們今夜秉燭夜談,再來些上等齋菜。”
“呂公從漫長的史書而論,儒家法家皆有可取之處。”
“道家早就告訴你了,這道就在太極圖中,高而抑之,低而舉之。反者道之動。”
“幾千年來老祖宗告訴我們,儒家法家就如同太極圖中的陰陽魚在不斷的切換中。”
若加上時間的維度,太極圖中間的那波浪線,就好似一條長長的波形圖。
“儒家法家,要麼是處于波峰要麼是處在波谷,在陰陽變化中,隨著歷史長河滾滾向前。”
“易經說了,一陰一陽謂之道。我漢家制度,始終是霸王道雜之。”
但見章越一收一放間,讓呂公著目光看向遠處。
風雪中,章越與呂公著邊走邊聊,二人的隨從都牽馬跟在他們身後。
無論呂家的隨人還是章家的隨人,都打心底地相信唯有章越一人,能拉著舊黨和新黨一起坐在一起商量,消弭分歧,共定出新的國是。
Ps︰本章部分參考自《紹述壓力下的元 之政》。
由書友小號也要有氣勢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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