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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感覺得出他堅定卻並不堅實的臂膀,以及胸膛里極不均勻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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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呼吸溫熱地看撲于耳邊,蘊著分明的哽咽聲。
不知折磨她多久的子午葉終于被移去,折騰多日的蠱蟲大約也鬧騰得夠了,暫時放過了她,錐心刺骨的劇痛便緩和許多,只是面部火辣辣的,燙得厲害,也癢得厲害。
她皺緊眉,在那人肩上蹭了蹭作癢的面龐,才因疼痛低低呻.吟出聲窠。
听得她呻.吟,懷抱她的人卻也似被燙著般顫抖起來,低啞地連聲呼喚︰“柳兒!柳兒!”
像詢哥哥,卻又似乎不是。
十一心頭忽明忽暗,伸出手來去摸那人面龐,試探著又喚︰“天遙?”
那人僵了僵,才低低道︰“柳兒,我不是天遙,我是阿昀,阿昀。對不起,我來得太晚,太晚……”
他更緊地擁住她,卻小心地繞過了她的面龐。
十一頓了頓,抬手撫向自己面頰,將那疼癢處按了一按。
疼痛里,有熱熱的液體淌到手指上。
她努力地掙開眼,終于看到了自己滿手的血水,以及宋昀蒼白異常的面龐。
那雙和宋與詢相類的雙眸,不復原來的清亮,迷離著大團水氣,然後在低頭掩飾的一瞬間,有水珠熱熱地滴在十一脖頸。
十一隔了好一會兒才悟出那是淚水,並想起自己正處于怎樣的境地。
她仰一仰頭,便輕松地笑出了聲,“來得一點都不晚。阿昀,我還活著!”
她兩邊面頰都被刮得鮮血淋灕,因蠱毒發作時的翻滾掙扎,此時血污幾乎糊滿了她的面龐,長發和衣襟亦粘連了許多血跡。又因不曾得到及時醫治,她的傷處已開始腐爛,創口從紅腫處翻出,正緩緩向外滲著紅的黃的液體。
高燒到神智不清,自然是因為受傷的緣故。
眼前早已不是國色天香絕世傾城的朝顏郡主,而是受盡折磨容貌盡毀的女囚。
若非宋昀已經肯定朝顏郡主的確囚在此處,他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女子竟然就他朝思暮想的柳兒。
但就在此刻,在十一不屈地仰起頭,說她還活著的那一刻,眉眼間的神情分明還是他們熟悉的那女子。
張揚,疏狂,峻傲……
和她是不是身系囚籠,是不是重傷在身,是不是失掉了女子最引以為傲的絕色容貌……完全沒有關系。
她揉著她滾燙的額,正試圖讓自己恢復清醒,至少也能耳聰目明,弄清眼前的情形。
外面尚有廝殺聲傳來,分明戰斗未歇;而門口正有侍衛守著。十一定楮看時,已認出竟是濟王府的涂風。
他正遠遠地看著她,眼底濕漉漉的,再看不出是感傷還是欣慰。
十一低頭,已看清宋與泓素袖上的龍紋刺繡,心口微微地一涼,苦笑道︰“你是……皇帝了?”
宋昀黑黑的眼睫霎了霎,悄然眼底波瀾掩去,方輕聲道︰“柳兒,我是阿昀。”
十一便問︰“與泓呢?”
宋昀柔聲道︰“放心,他沒事,暫時住于仁明殿。他一直懸心你。我打听到你被關的地方,便跟他借了人手幫忙。”
他瞧著十一狼藉的面容,眸心一點點黯淡下去,嘆道︰“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原以為能和施相交涉成功,隔些日子便能讓他放人……我再沒想到他會這樣對你!”
十一便憶起被囚不久便送來的傷藥和美酒,眸光閃了閃,凝到宋昀面龐,“你應了他什麼?如今你固然尊貴,他得到的……應該更多吧?”
宋昀面色白了白,卻忙柔和笑道︰“我先帶你回宮治傷,其他的事,以後再說吧!”
十一摸.摸自己的臉,“很可怕?丑成什麼樣了?”
宋昀道︰“不丑。和從前沒什麼差別。”
十一道︰“我也覺得和從前沒什麼差別。”
宋昀看她若無其事的神情,清瑩依舊的雙眸,不知怎的越發難受,竟似有什麼滿滿地壓住胸口,連喘氣都異常艱難。
听得外面兵戈聲漸止,他起身挽扶她,“應該差不多了,咱們先離開這里!”<
這時,外面忽有步履匆匆,便見一侍衛奔來,急急稟道︰“皇上,南安侯領人趕來了!要不要攔著?”
宋昀怔了怔,忙道︰“不用攔。他自然不會傷害郡主。”
他又向十一道︰“他也一直在找你。我通知了他,但心急沒等他,先帶人趕過來了!好在施相也怕招人眼目,安排守衛的高手並不多。我們且等等他。”
十一道︰“等他做什麼?走了,我一刻都不想再在這里待著!”
宋昀忙扶她站起身時,門口驀地一暗,已有高大的身影沖了進來,然後猛然頓住。
韓天遙定定地站在那里盯著十一,一雙如夜黑眸收縮,再收縮,聲音已完全變了調,“十……十一……”
十一,他的絕色傾城舉世無雙的十一,竟這樣血肉模糊形銷骨立地出現在他跟前……
十一無視他不可置信的眼神,將手搭在宋昀臂上支起身,說道︰“走吧!”
宋昀小心地扶著她,低低道︰“撐著些,他們應該已經備了肩輿。”
十一道︰“放心,既然沒死,那麼就死不了!”
輕而淡然的聲音,仿若毫無鋒芒,猙獰毀敗的面龐掩在血污下,也看不出任何異樣。
但宋昀居然沒敢接她的話。
而韓天遙卻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依舊目不轉楮地看著她。
他的眸心深處有什麼在跳躍著,面色也越來越白。
宋昀挽著十一從韓天遙跟前走過,側頭頷首以示招呼。
韓天遙全然看不到,卻在和十一擦肩而過時,將十一的傷處看得愈發分明。
他顫著嗓音低喊道︰“十一!”
十一沒有回頭,甚至連向前踏出的腳步都不曾有過一絲猶疑顫動,仿佛就當這個人根本不存在一般,顧自走了出去。
“十一……”
韓天遙薄唇翕動,依然喚她,卻不曾發出聲音。
十一的身影已消逝在長長的甬道里,他眼前便是只剩了那片長長的黑暗。
連著許多個日夜的奔波,仿佛在這一刻走到了終點。
他放松下來,放松地由著沉悶的黑暗和無邊的痛意將他吞噬。
他已站不住,無力地靠在冰冷的石牆上,彎下了腰。
因太匆忙太緊張而滲出的汗水糊濕.了額頭的碎發,低低地耷.拉下來,再不見以往的冷峻沉靜。
涂風沒有立刻跟著十一等人離去。
他握著劍柄,冷冷地看著韓天遙,看著這個在最後一刻給了濟王致命一擊的男子,猶豫著要不要動手。
躊躇片刻,他到底放下握劍的手,哼了一聲,轉頭快步離開。
便是濟王已無力反擊,朝顏郡主還在。
也許天底下絕大多數女人被毀了容,便等于徹底毀了,但朝顏郡主不會毀。
他已看得分明,朝顏郡主,還是原來的朝顏郡主。
的確和從前沒什麼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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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依然發著高燒,睡得並不太沉實。
宮中的一切于她都很熟悉,但睡夢里,她似已清醒地意識到,一切已不會是原來的模樣。
再醒來,不可能有清暉映世的宋與詢溫柔注目,也不可能再有頑劣淘氣的宋與泓沖來跟她打得頭破血流。
太醫診過脈後,有醫女領著宮女為她小心地清洗傷處,上藥,然後清潔身體,換上柔軟的絲質中衣。
宋昀回避在帳幔外,悄聲吩咐宮人挪走他最愛的龍涎香,換上安息香和麝香,——安息香可行氣活血,麝香亦有行氣通絡、消腫止痛的功效。
隨即是雲太後帶著宋與泓趕來。
只看她一眼,雲太後便已掩著嘴哭出聲來,“我的兒……”
宋昀待要相勸時,雲太後已甩袖快步行出,一疊聲喚道︰“傳施銘遠!傳施銘遠!這混帳東西,到底視哀家為何物!”
她並非心里沒有十一或宋與泓,只是和高高在上的權位比起來,這些並非親生的子女便不得不靠後了。
便如此刻,誰也說不清,她到底是為十一被害成這樣而生氣,還是為施銘遠瞞著她下這樣的狠手而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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