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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黎明，到破曉，山頂始終回蕩著喊殺聲和慘叫聲，天公不忍，終于露出一絲隱隱約約的光線，不強，似乎隨時會被黑暗吞沒，然而，白晝終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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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個護衛倒下，百里煜手一揚，粘在劍刃上的鮮血順勢甩出去，在空中劃過一道鮮紅的弧線。
那個動作充滿了叫人不敢仰視的氣勢。
他對眾人做了一個止步的手勢，提劍一步步往前。
楚高陽已經長劍在手。
他不像百里煜或者白未明，自小就開始練劍，即便徹悟的這幾年一直非常勤懇，他的劍術也依然不是很好。
但他無畏。
他終于不再是那個面對著強敵就戰戰兢兢失去主見的懦弱的楚高陽，他明白，即便打不過，他也要面對。
因為他要將自己曾經受到的屈辱的痛苦，討回來。
百里煜劍鋒一抖，正要出手，山下驀然響起一個拉長的銳音︰“族兄，不要啊！”
一個女子跌跌撞撞的出現在眾人的視線當中，她長發散亂，形容狼狽，身上的衣袍已經辨不清顏色，只依稀看得清，她濕透的衣袍之下，玲瓏的曲線。
所有人都驚訝萬分。
因為那個女子，竟然是楚昧。
她手足並用的爬上山頂，身上本已不知是何顏色的衣袍立刻被血染透。見到地上那些尸體的一霎，她明顯一縮。而後卻立刻鎮定下來，奔至楚高陽身邊，拉住他的手。道︰“族兄，別和大司馬動手，你不能一錯再錯了！”
“楚昧，你讓開，今日這一戰，已經是在所難免。”楚高陽早已下定了決心，怎會因為她的一句話而改變？
“族兄。你打不過的，你也斗不過。不如就算了吧。”楚昧哭著道。
“算了？”楚高陽冷笑，“當初我負荊請罪，在全頡國人面前丟了臉，他們怎麼不算了？當初從我手中奪走陽春雪。我因為此事而被罰跪五日五夜夜滴水未進的時候，他們怎麼不算了？當初我何其無辜，被他們陷害，叛勞役三年，忍受風吹雨打的時候，他們怎麼不算了？”他越說越激憤，最後直接指著對面的人，“這個人，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百里家是楚氏誓不兩立的仇敵，我怎麼能就這樣算了？”
楚昧終于被驚得呆在原地。
楚高陽一把推開她，舉劍攻來。
百里煜同樣也不落人後。
兩人疾步向前。劍刃相交，高下立分。
所有人都知道，楚高陽輸定了。
果然，不出二十招，楚高陽手中的長劍就被蕩飛了。
他看著自己空空的手，又看看場中的人。自己這方，只剩自己一個了。就連楚昧，也在為弄玉處理傷口。
“好，你們好。”他一一掃過每個人的臉，似冷笑又似苦笑，“我輸了，徹底輸了。”
沒有人說話。
楚高陽下巴微抬，傲意凸顯︰“百里煜，你來取我項上人頭吧，我們之間的血海深仇，到了下輩子，我再來向你討回來。”
站在所有人前面的百里煜提劍而立，深沉的眼中顯出悲憫之色︰“不，我不殺你，你只是一個被仇恨蒙蔽了眼楮的可憐人罷了。”
“誰要你可憐？你憑什麼這麼說？”楚高陽怒道。
“你至始至終都只記著自己的仇恨，卻從來沒享受過生命中的其他東西，你感受不到愛，感受不到親人的關懷，你甚至感受不到活著的快樂，你只是一個連自己都沒有的可憐蟲。”
“說了這麼多，無非是想為自己脫罪。如果不是你們的陷害，我根本不會成這樣。”楚高陽笑了一聲，冷鷙又陰寒，他往楚昧的方向看了一眼，“我寧肯自己死了，也不願在這里受你們的侮辱。”
他忽然沖過去在岩石間揪起弄玉，帶著他直直往後栽倒，後面正是萬丈懸崖。
所有人臉色齊變。
龍簡大叫一聲，御風急速向前，撲過去伸長了胳膊抓住了弄玉的手，然而，他自己卻一腳踏空。
三個人一齊消失在崖頂所有人的視線之中。
“弄玉！龍簡！”百里煜沖到崖邊往下看去，白茫茫的霧氣中一株老松突兀地從岩縫中伸出來，上面掛著一截不知道是誰身上扯下來的布，被雨水迅速淋濕之後，直直的指向不見底的懸崖。
白未明趕到天目峰時只看見滿地尸骨，都是同樣的打扮和服侍，他知道那不是楚高陽，直到他在崖邊找到楚高陽身上常佩的那個玉 ，他才肯相信，他是真的掉入了深崖，連尸骨都沒有留下。
早在頡國陰雨剛剛開始連綿的那幾日，楚高陽就曾對他說︰“未明，我想讓百里煜死，真的很想很想。”
後來，他無意間發現他在悄悄調動人馬，想和他一起布置，他卻說︰“這次我堵上了自己的一切，局勢會很凶險，你就讓我一個人面對吧，無論最後的結果是什麼。”
沒想到，最後的結果竟然是，他死了。
其實他早就想到了這樣的結果吧？不然為何不讓他參與？
只是不想連累自己罷了。
“高陽——”山峰上響起一聲呼喚，如歧路亡羊。
手中短刀在岩壁上劃出一道蜿蜒幽深的溝痕，龍簡握刀的手幾乎要斷掉。上不著天下不著地，處境凶險，然而，再凶險的境地也不會讓他的心狂跳至方才看著弄玉被帶下懸崖那一刻時的速度。
他額角滲出細密的汗，卻不敢掉以輕心，因為現在，他的命也捏在他手中。
還好，他抓住了他。
“百里弄玉？”龍簡低頭去看他的臉色，卻只能看到他的頭頂，只能試探著叫。
吊在他手里的弄玉低低應了一聲，似乎被觸到傷口，非常疼。這時候的他已經遍體鱗傷，原本被包裹了一半的傷口再次裂開，不停地往外豁血。
“堅持住，我會救你上去的。”龍簡鼓勵他。
遠遠看去，掛在半山腰的兩個人就如同枝頭枯葉，隨時會被風雨摧折。
嘩啦啦的碎石塊從短刀卡住的地方掉落，龍簡心里一緊，兩個人再次狠狠的下墜。
“叮”的一聲，短刀受不住被折斷，一半在岩石中卡住，一半還在龍簡手里。
失去支撐點的兩個人再次掉了下去。
在楚高陽失手掉入懸崖的時候，他是听到了那聲淒厲的慘叫的。
可是他們在半山腰才往下落，不知道會不會有生路。希望老天爺保佑。
帶著弄玉掉下去的時候，龍簡心里這麼想，後來心里的想法變成了，如果和他死在一起，也是可以的吧。
他護住懷里的人，盡量讓自己朝下。
撲通一聲，眼前混濁一片，渾身被冰冷的水包裹起來。接著胸口似乎被什麼力量瘋狂擠壓，他覺得透不過氣來。
崖底洪水濤濤，雖然掉下來的沖擊力也很強，但總比直接掉在堅硬的地面好。
想到這點，他忽然一個機靈，清醒過來，攬住弄玉的腰往上游。
不知道什麼時候，雨已經停了，天空卻還是烏蒙蒙的。
可是放眼望去所見無不是蒼黃色的汪洋，他們要在哪里棲身？
一塊凸浮出來的岩石出現在視線里。
龍簡繞開水面的漂浮物，帶著弄玉游過去。
好不容易爬上了那塊大部分浸在水里的大石頭，他終于得空去看那個人的臉色。
沒有血色的蒼白，沒有蕩漾的神采。濕噠噠的長發凌亂不堪，身上衣衫破爛，露出猙獰的傷口，而傷口處的血肉呈白色，因為久久沒有得到處理而翻卷出來。
他看得心里一抽一抽的疼，又絕望又悲傷。
他抱住他瘦削冰涼的身體，哽咽著叫︰“百里弄玉。”
弄玉靠在他肩上咳了咳，渾濁的水和著血色滴滴答答的從嘴角留下來︰“喊什麼，我又沒死。”
耳邊如游絲般的聲音讓龍簡驀地振奮起來。他狠狠抹了一把發紅的眼，想哭又想笑︰“原來你還活著。”
弄玉的眼楮睜開一線，虛弱的笑︰“要不是你拉我一把，我可能真的會死。”
“我們會活著出去的。”話說得容易，可當龍簡抬頭看著兩邊仰酸了脖子都看不到頂的山峰，以及茫茫無邊的黃色洪水時，他覺得自己說這話真是沒有底氣。
“洪水在逐漸退去。”弄玉身下的盯著岩石，說。
“你怎麼知道？”龍簡好奇的問，順著他的視線看去，能清晰的看到幾圈由上至下的痕跡在岩石上擴散開來，他瞬間明白了，那是退卻的洪水留下的。
他精神一震︰“太好了，這樣我們就能支撐到阿煜找到我們的那天了。”如果有洪水，那麼食物和夜間的歇宿都成問題，弄玉的傷口也得不到處理，而洪水不在了，這三個問題都可以輕松解決。
弄玉看著他臉上的笑意，不自覺的被他的樂觀感染了。
冷風吹來，直直的自山谷之間穿過去，在兩個人本就冰冷的肌膚上肆掠。
龍簡將發抖的弄玉攬入懷里，心中微跳著道︰“這樣暖和點。”其實他們身上都濕透了，抱在一起也不會暖和到哪里去，他只是借著這個機會抱一抱他，哪怕只有這麼一次也好。
他生怕他拒絕，如果那樣，自己一定會很尷尬。
還好弄玉沒有推開他，他也已經沒有力氣再推開他。(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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