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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忽然起了風,風把寨子里的大樹刮得呼呼直響,樹影在地上晃動,好像一只只猙獰的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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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的黑暗中飛出一只巨大的,長著雞頭的怪物。這只大鳥掠過趙大力家的屋脊,直直飛向大堂里的甦道長。祭壇上的蠟燭被鳥翅帶出來的風刮滅,點燃的香被掏得更快,一直斷到了最後一根。
香代表著這家人的福壽,若是真的讓煞鬼把祭壇里的香全滅掉,不出三日,趙大力家必然還會再出一件喪事。甦道長當然不能容忍這種事發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眼看著最後一根也要熄滅,他急忙甩出來一道符篆貼了上去。
就在最後一根香將滅未滅之時,躺在床上的趙大力忽然渾身顫抖起來,好像被什麼東西控制住一樣,猛然間翻身朝著花娘子撲去,用手緊緊卡住花娘子縴細優美的脖頸。
“四方魂魄,五髒玄冥。青龍白虎,隊仗紛紜。朱雀玄武,侍衛身形。急急如律令。”道長念著淨身咒的口訣,一道疾光朝著趙大力飛馳而去。
可是,被附了身的趙大力動作卻異乎尋常的靈巧,他好像知道甦道長符咒的厲害,把身子往後一閃,將手里的花娘子舉到自己跟前,恰好擋住了道長打過來的咒術。
道長趁機欺近趙大力,一把將花娘子奪了過來,然後把左手準備好的符篆揚起,向著趙大力臉上貼去。趙大力頭上被貼了一個符篆,立馬定住不動。
但是,趙大力的雙腳雖然不能移動,身體卻嘎吱嘎吱的扭動起來,好像是體內的骨頭在改變位置一樣。扭動了一陣,趙大力的口中便發出了女人的聲音。
“多管閑事!”他的聲音已經完全是尖利的女聲,在寂靜的深夜里顯得特別刺耳,帶著那種指甲抓撓鐵皮的回聲,叫人不由得頭皮發麻。趙大力臉上的表情也奇特的扭曲著,面色忽青忽白,變幻不定。
“甦道長,甦夔,”女聲又說話了,並且還念出了甦道長的名字,“你是降不住我的。你我無冤無仇,井水不犯河水,要想活命,現在走還來得及!”
甦夔自然不會被女煞一兩句話就嚇退,他平靜地說︰“要走也要解決了你才走。”
話音剛落,變故陡生。被趙大力掐得奄奄一息的花娘子忽然五指成爪,向著甦夔的心口襲來。縱然甦道長道法高強,然而在沒防備之下,也被她生生挖去一塊皮肉。
女煞見了道長的血,更加激動起來,她一把撲過來,把狼狽後退的甦道長緊緊抱住,同時在嘴里發出“嗷嗷”的呼嘯聲,好像在召喚什麼。
花娘子被附體後,力量異乎尋常的大。她撲住甦道長後,將其高高舉了起來,然後重重摔在地上,甦道長靈活的就地一滾,滾在了一旁。
甦夔沒有料到女煞居然能夠同時附身兩個人,剛才一時大意挨了一爪,雖然沒有被女煞挖心,但心脈還是受了一點傷。他是硬漢作風,打落牙齒和血吞,“噗”的一聲就將涌上喉頭的淤血朝花娘子噴去。
花娘子一邊側身避過,一邊不停的發出尖利的嚎叫。
甦夔覺察出不對勁來,這女煞莫非是在召喚同伴?
大堂里點著一盞孤魂燈,在一片陰風慘霧里忽明忽暗,四郎端著接牌糕,溜著西邊院牆站好。剛掰著手指頭算好方位,忽然發現對過西廂房那扇緊閉的木板門好像被一只看不見的手輕輕拉動著,然後就無緣無故自己打開了。
這扇木板門大概很久沒有開過,在黑暗中發出一陣讓人牙酸的動靜,好像是什麼怪物低沉陰森的叫聲。
西邊廂房里停的是李桂枝的尸身。
根據寨子里流傳的說法,吊死山林的都是屈死鬼。屈死鬼是大廟不收,小廟不留,歷來不許葬進村里的墳堆中,要遠遠立一座孤墳埋開去。
山民對這些事情是很有講究的。
趙大力族里有個長輩親戚,叫做趙能。他不僅是臨濟宗的外門首席執事,在連雲寨中輩分也極高,所以于寨子的日常事務,甚至是寨民們的家務事,他都能說得上話。這個叫趙能的族叔一直就不太喜歡李桂枝,總說這是個丙午年出身的女人,八字不好,克夫。有他這樣的大人物帶頭,寨子里的七大姑八大姨歷來喜歡對著李桂枝指指點點。總之,除了些喜歡李桂枝美色的男人,連雲寨對這個女人並不友好。
到了李桂枝毀容後,連那麼幾個憐香惜玉的男人都轉變了態度。
因為趙能說李桂枝會給家族帶來災禍,其他族老便堅決不許她的棺材進祖墳。然而,趙大力不知為什麼,卻堅持要把李桂枝埋進祖墳。兩邊就僵持住了。因為守靈的王家兄弟出了事,李桂枝的靈柩一直被鎖在西廂房。
隨著房門打開,屋子里有股怪怪的味道傳到四郎鼻端,同時,廂房里響起嘎吱嘎吱的聲音,好像什麼東西掙扎著要坐起來。
詐尸!四郎頭腦里首先閃過這個念頭。想起秀秀提到守靈那夜發生的怪事,四郎忽然明白過來︰李桂枝的魂魄因為心懷怨恨化成了凶煞,尸體大概是被黑貓舔過,變為了活尸。
這麼些怪事全都發生在李桂枝一個人身上,未免太過湊巧了點。四郎心里不由得生出許多疑惑,然而,當時的情況卻由不得他細想。
說時遲那時快,房里的嘎吱聲停下來後,就從黑 的門洞里撲出來一具活尸。正是橫死的李桂枝,她身穿青色的斂衣,腳上一雙青布鞋,頭發披散著,歪鼻斜眼的臉蛋在灰暗的夜色中更顯得淒慘可怕。活尸怪叫著朝著四郎撲過來,來勢極其迅猛。
四郎記得道長曾經教導過他,死人被貓狗舔過尸體後,就會“詐尸”,追撲活人,撲住誰就往誰臉上吹氣,被活尸吹過氣的人都活不長。于是四郎趕忙往嘴里含了一道護身符,然後不及細看,隨手摸出一張符朝著活尸腦袋上貼去。
他的手法雖然和道長的一模一樣,奈何技術不夠純熟。就在符篆與活尸的額頭剛要接觸的時候,“唰”地一下,符篆已經被活尸一伸手搶過去,撕了個粉碎。
四郎雖然已經結丹,但實戰經驗到底不足,見符篆居然被活尸給撕了,不由得怔了一怔。就在這時,活尸再次撲了過來,兩手大張著,似乎想要攔腰抱住四郎,同時還不停的對著四郎哈出腐臭的黑氣。
四郎嘴里含著一道護身符,雖然不會受到尸氣的侵襲,但是也被這股臭味燻得有些暈暈乎乎。四郎初次面對行動這樣敏捷的僵尸,便覺得有些棘手。
至于為何李桂枝才死就能化作這樣厲害的跳僵,四郎一時也沒有想通,只能默念清心咒,腳踩七星步,退開半步避過撲面而來的尸氣。
忽然有一只手向著四郎左側身攔腰抱來,正在念咒四郎想躲已經來不及了。
完了,這下完了!殿下知道我被活尸抱過,還不扒掉我一層皮。
“抓住了。”耳邊傳來一聲調笑。
原來是殿下!四郎大松一口氣,有些憤憤地瞪了身後的殿下一眼,怪他在這麼緊張的時候還有閑心嚇自己。
“別緊張,主人在旁邊給你掠陣。”殿下含笑看著懷里一本正經,面色嚴肅的小道長。
活尸顯然被兩個人的打情罵俏激怒了,它嗷嗷地叫著,發出嘶啞的聲音︰“都去死,去死!……”隨著怪叫聲,活尸蹂身撲了過來。
“呀,撲過來了。要不要主人幫忙。”殿下依舊閑閑地問。
“你不要插手,我自己可以的。”四郎很有信心,躍躍欲試的在殿下懷里掙扎。殿下有些無奈的放開了自家伸爪子踢腿的小狐狸。
四郎在殿下的懷里緩了一緩,已經恢復了過來,此時敏捷的繞到活尸身後,躲過了那兩只直奔自己胸腹而來,帶著尸斑和黑色指甲的手。
活尸見沒有抓住對方,就勢急轉身,還想再撲。可就在活尸剛剛轉過身來的時候,四郎早已轉到了它的身後,一道準備好的定身符往活尸後腦勺貼去。
眼看著符篆已經貼穩,還沒等四郎松口氣,符已經“唰”一下被活尸扯了下來,再次變成了碎紙。
這活尸強的有些不正常!四郎見它居然連符篆都不怕,便有些吃驚。
活尸轉過身後,臉上露出一個陰森的笑容,似乎在嘲笑四郎黔驢技窮,此時它離四郎已經很近了,舉爪朝著四郎抓過來。
甦道長說過,捉鬼時要有拼命的覺悟。四郎是個听話的好徒弟,牢牢記住了師傅的叮囑。此時與活尸近身肉搏,毫不示弱亮出自己的爪子,狠狠抓住活尸的手腕子。
雖然四郎已經結丹,但並沒過練出金鐘罩鐵布衫等外家功夫。活尸手上的力道出乎意料的大,並且隨著時間的推移,它的力量還在繼續增加,以四郎的力氣要牢牢擎住似乎越來越勉強。
就在一人一尸僵持的過程中,院子里忽然再次刮起一陣狂風,風里帶著鳥拍打翅膀的聲音。
“哪里跑?”道長追出堂屋,大喝一聲,操縱著竹劍朝怪鳥砍去。
半空中紅光一閃,血雨紛飛,怪鳥被劈成了兩半,小的那半掉在了院子里,大的那半居然帶著一股股冒血的身子竄向了遠處民宅。道長的幾個役鬼都化作一股股白影跟了上去。
捉妖達人甦道長來不及指點正在和活尸較勁的倒霉徒弟幾句,也立馬跟著那股污血追了過去,幾個起落便消失在黑夜里。
四郎只听到遠處隱隱約約傳來幾聲慘叫,然後整個山寨又恢復了一片死寂。
看到自己魂魄化成的煞雞被斬為兩截,活尸似乎受到了刺激,手上的力道加大了幾分,嘴里發出嗷嗷的怪叫聲。四郎抵抗得更加吃力。
符咒不管用,又不能以力勝之。四郎腦子飛速轉動著︰對了!何不以密宗手印來降住它?按理說,龍象伏魔大手印的功效應該不只是練完皮膚變好吧?
活尸的兩只手像是鉗子一樣,四郎的手被它捏得很痛,簡直像是要被捏碎一般,向來被饕餮殿下精心呵護的小狐狸卻很男人的一點都沒哭,也沒向站在一邊的殿下求助。只是在腦子里一門心思的想對策,要自己解決。
此時打定主意,四郎便果斷撤回自己的雙手,兩手迅速相合,結出一個伏魔印。
面前的障礙一消失,活尸立即伸手往四郎脖子掐去,眼見著眼前的道士馬上要被自己掐死,它不由洋洋得意,發出桀桀怪笑。
大概是在危急關頭激發了潛能,四郎一氣呵成的結好了印,兩手泛出琉璃光彩。他微微後退一步,不慌不忙的用左手格擋活尸抓向自己脖子的右手腕,右手以一種形容不出的妙曼姿態朝著活尸頭上拍去。
仿佛過了一個甲子那麼久,又仿佛只在一個須臾。四郎的掌印落在了活尸頭頂。
“殺度。”四郎輕輕說了一句,受功法影響,那張向來親切帶笑的俊臉上也現出一種混雜著悲憫和漠然的奇特表情,很有點寶相莊嚴的樣子。
活尸似乎想要躲開四郎的掌印,然而,它卻發現不論自己往哪個方向挪動,都在掌印籠罩的範圍內。
“撲”四郎白玉般的手只是輕輕拂過活尸頭頂,卻發出了沉悶的響聲。
活尸霎時“氣絕身亡”,尸體像一根木棍,直直地朝著四郎砸過來,臉上兀自帶著最後一剎那,得意又猙獰的表情。
“呼”四郎呼出一口氣,剛才和活尸近身肉搏,現在便覺得自己連動一下的力氣都沒有了。
一直努力克制,強迫自己只做壁上觀的殿下也跟著松了一口氣,感覺比自己上場還累,他上前一步,把惡戰後有些脫力的小狐狸提溜回來,以免他被回復僵硬狀態的吊死鬼砸到。
“這山村真是古怪,才死的人怎麼會變成跳尸?”跳尸是由黑僵納陰吸血而成的。跳尸的行動自然以跳為主,跳步較快而遠,力大無窮,怕陽光,不怕人也不怕任何家畜。是民間傳說中最常見的僵尸。
按理說,跳尸最快也要百八十年的時間才能養成,而更高一級的飛僵往往是百年以上甚至幾百年的老尸。飛尸吸納精魄數百年之後,就能變幻身形相貌迷惑眾人,外形幾乎與常人無異,已經脫離尸的範疇,而成為了魔。
說起活尸成魔,四郎忽然想起一個人,就是被水魔寄生的周謙之,他的身體說起來也是一具活尸。因此最忌諱糯米制成的食物。這次的事情,也不知道和他有沒有關系?
畢竟,這連雲寨似乎處處透著蹊蹺。李桂枝統共才死了不到一個月,居然能夠變成了跳尸,甚至隱約有了飛僵的雛形。照這個速度,變成飛僵甚至是干魃也不過是短短十幾年而已,的確快得詭異了一點。
“連雲寨的風水有些古怪,是我游歷至今見過的,最適合養尸的地方。”道長從屋檐上縱身跳了下來,手上提著一只血淋淋的怪鳥。
“師傅你回來啦,這就是那半只逃跑的凶煞?”
士很淡定的點頭。“我來到這個村子的時候,發現那些傳說中被李桂枝害死的人,尸體或多或少都發生了變異。為了防止寨子里的尸變繼續,我原本打算超度這些山民們的魂魄,誰知超度過程中卻出了點岔子。于是我便叮囑其他人暫時先不要將死者入土,恐怕尸體接觸土性後化為僵尸作怪。”
四郎猛然間想起寨子口附近那幾戶人家,還有給他們指路的老婆婆。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便有些疑慮的講給道長听。
甦道長听完臉色微微一變︰“那老婆婆一家幾口人,在我尚未進寨前就被害了,還是我念經超度的,那天正當我誦經送尸的時候,他們一家四口的尸體全都不見了。難道……”
旁邊的殿下很肯定的點了點頭︰“那老婆子不是自己都說了嗎?一家四口人都擠在炕里。他們被人填在土炕里養尸呢。”
四郎一回想,果然老婆婆當時好像欲言又止。“叫我們小心一個黑衣服的女人……莫非說的不是李桂枝?”
“李桂枝的確化成了凶煞,但是她的尸體連土都沒有入,不可能自動變成活尸。且看著吧,這連雲寨里玄機不小。”這麼說著,道長把血淋淋的煞雞慣在了地上。
地上兩片血糊糊的肉團蠕動著,很快又拼接在一起,變成一只完整的怪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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