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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姑一手拿著絲線的一端,另一端咬在口中,細細地將莊善若臉上的汗毛絞去,再後退兩步端詳一陣,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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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善若披散著垂到腰間的長發,要出嫁了可不能再梳姑娘家的發髻了。喜娘拿起篦子輕輕地將頭發梳順,嘴里說著吉祥話︰“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眉,三梳兒孫滿地。”然後將莊善若的頭發高高地盤了起來。
喜娘再幫著莊善若修飾了下妝容,在臉頰上掃了層胭脂,涂了口脂,笑著道︰“我送了不下二十家的新娘子,倒沒有哪家能比得上你家新娘子的,姑爺真是好福氣啊。”
王大姑穿著嶄新的寶藍色的錦緞褂子,又是笑又是抹眼淚的。
莊善若默默地看著鏡中的自己,頭發被整整齊齊地梳了上去,戴上了沉沉的鳳冠。臉上因為上了妝的緣故,更是顯得眉如遠山,臉如桃瓣,一雙美目更是脈脈含情。莊善若沖著鏡中的自己微微一笑,一方大紅喜帕蓋上,遮住了那笑容里的幾分無奈和落寞。
喜娘攜著莊善若的手來到廳堂門口,院門外鑼鼓喧天,許家派來的迎娶的轎子早就在那里等著了。
莊善若心里是一片的茫茫然,她蒙著喜帕,只看得到眼下的那一小塊地。喜娘催促道︰“新娘子,吉時到了,該出門了。”她輕輕地嘆了口氣,提起大紅喜服的裙角,伸出著了緞子繡花鞋的左腳,正要踏出廳堂的門檻時,冷不防這喜娘一把拉住她,迭聲道︰“使不得,使不得!”
“咋了?”王大姑問。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娘家的地可沾不得半分,娘家的財氣可不能帶到婆家去,何況家里還有兩個大舅子。”喜娘趕忙解釋道。
莊善若倒是躊躇了,這廳堂離那院門還有二十幾步路,既然腳不能踏地,那又怎麼過去?院門外也不知道請了幾班的吹鼓手,這喜樂一浪高過一浪,透著無邊的喜氣。
一個寬厚的背落在莊善若的眼前,只听得王有龍悶聲道︰“娘,我來背妹子上轎子。”
“按理也該是大舅子馱著出去。”喜娘歡天喜地的聲音,“趕緊的,新郎官可是等急了。”
“妹子,上來吧!”王有龍低聲道,一邊矮下了身子。
莊善若將手臂繞到王有龍的脖子上,翹起雙足,伏在他的背上。王有龍雙手輕輕地托住莊善若的膝蓋處,慢慢地起身,穩穩地將她背在了身後。
“新娘子來了!”喜娘喊了一聲,先到院門口迎著去了。
王有龍就在那歡天喜地的喜樂中,背著莊善若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他多希望能夠就這樣背著莊善若走上一輩子,可是二十多步後的那頂轎子將要把他心心愛愛的表妹馱到另一個男人身邊,那個男人有才有貌有家世,表妹應該會幸福吧。這樣想著,王有龍心里是又酸又痛。突然,有一滴水滴到了他裸露的脖子上,冰冰涼涼。
下雨了嗎?王有龍疑惑地抬頭,碧空如洗。“啪!”又是一滴。王有龍一震,整個身子僵住了,那顆眼淚幾乎將他的皮膚灼傷。
“看新娘子???蔥履鎰??庇幸蝗喊氪蟺暮19釉讜好趴諤酵誹僥緣模?鱟嘔抖?腫畔蔡恰?p>王有龍定了定神,忍住內心鋪天蓋地的酸痛,將莊善若背到了院門外。他看著喜娘將莊善若扶進了轎子,穿著一身大紅的表妹端坐在轎子里,雙手規規矩矩地搭在膝蓋上,紋絲不動。他正想和表妹說上幾句道別的話,轎簾被放下了。
轎夫吆喝一聲將轎子抬起,王有龍就這樣定定地站著看著那頂轎子消失在遠處。從此以後這個小院就空了,再也看不到那個整日忙碌著的俏麗身影,再也听不到那清脆悅耳的聲音,甚至連半夜倚著窗戶做針線活的影子也不再留給他半分。
王有龍摸著脖子上那還沒有干盡的淚痕,心里是一陣又一陣的痛。王有虎拍拍他的肩膀,道︰“哥,喝酒去,一醉解千愁!”
莊善若端坐在轎子里,听著外面的喧鬧,內心是一片荒涼。轎子顛簸來顛簸去,將她一顆心顛的是惴惴不安。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麼樣的人生。
“來了來了來了!”有人高聲喊著,“快準備著!”
莊善若也不知道在轎子里顛簸了多久,一天都沒吃什麼,倒也不覺得餓,只是渴得難耐。喜娘攙扶著莊善若下了轎子,有人將紅綢的一端塞到了她的手里,紅綢那端牽著的應該是她的丈夫吧。她亦步亦趨地來到了許家的廳堂前。
嬉鬧聲,鞭炮聲,鑼鼓聲,嘈雜成一片。莊善若低著頭,看到有無數雙腳急匆匆地從她面前走過去又走過來,一雙大紅的軟底靴就端端正正地立在她旁,她突然就覺得心安。
喜娘托著莊善若的手臂悄悄地在她耳邊道︰“該行禮了。”
嘈雜中,莊善若听到了一個尖細的聲音︰“呦,看著身段哪里像是莊戶人家的女兒,倒是這雙腳略略嫌大了點。”
“那是,多少也得干點農活,听說呀……”
後面的話莊善若便听不清楚了。
司儀中氣十足地喊道︰“一拜天地——”
莊善若連忙回過神,由著喜娘扶著穩穩地下拜行了個大禮。剛起身站定,便听到有陣喧嘩聲從外面傳來,這聲音與原先那團喜氣洋洋的不同,自帶著一股子戾氣。
莊善若心里一跳,不由得緊緊攥住了那根紅綢。
一陣瓷器破碎的聲音傳來,鑼鼓聲驟停,有個男子的聲音罵罵咧咧道︰“怎麼的,許家擺這麼大的譜,我好意上門來討杯喜酒喝倒被攔在門外……”
有個老者的聲音︰“羅爺,伙計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大人有大量!”
“這縣城里有誰不認識我羅老四,嘿嘿,連縣太爺的府上我也進得,單你這許家倒進不得了?”
“誤會誤會,羅爺我們請都請不來啊。這伙計是新收的,剛從鄉下來,沒有眼色……”
又是一陣瓷器破碎的聲音。莊善若看到自己攥著紅綢的手指關節緊張得發白,不知道是什麼人,竟然到人家的喜宴上來鬧事。
老者告饒道︰“羅爺,您看我這正辦著喜事呢,恐怕招待不周。這幾個酒錢,請兄弟們移步酒樓,好好喝上幾杯,就當小老兒賠罪了。”
羅老四從鼻子里哼了一聲,掂掂錢袋,斜睨著眼楮道︰“這還差不多,就不打擾你們好事了,繼續繼續!”
“羅爺,走好!走好!”
又是一陣摔摔打打的聲音。
緊張的氣氛頓時松弛了下來,莊善若听得身邊有人竊竊道︰“這許家怎麼招惹了羅老四?”
“你哪里知道,這當中可有段公案……”
“怎麼?”
“這許家大公子,就是今天的新郎官……”
莊善若听到談及許家安,更是屏氣凝神細听,可是此時鑼鼓聲又重新響起,將那兩人的談話聲淹沒。只听得那老者一邊匆匆過來一邊朗聲道︰“誤會,一場誤會。”莊善若想著這老者定是自己的公公許掌櫃。
眾人唯唯道︰“是,是。”
“不礙事,不礙事。”
只听得司儀清清嗓子喊道︰“二拜高堂——”
莊善若朝著前方公婆所在之處端正拜下,心里電光火石般想起自己父母,不免心中一酸,卻生生將那兩滴淚忍住。
“夫妻對拜——”
喜娘扶著莊善若轉過身。莊善若看到眼前的那雙大紅軟底靴正對著自己,這靴子做得精致,上面用金線繡著祥雲圖案。
莊善若如木偶般行了個禮,听到旁邊有小孩拍著手嬉笑,有個孩子奶聲奶氣的聲音︰“新娘子的衣裳可真好看。”
“禮成。送入洞房——”
手中的那根紅綢被人收了回去,莊善若懵懵懂懂,暈頭轉向地跟著喜娘往內宅走,也不知道跨了幾道門檻,最終坐到了一張軟軟的大床上。
喜娘附在莊善若耳邊道︰“娘子,我出去看看,你先坐著歇歇,晚點我再過來。”
莊善若忙道︰“有勞嬸子了。”
莊善若听到門被關上的聲音。她也不敢亂動,只是拿雙手在床上摸了摸,不外乎是些蓮子、桂圓、花生之類的,討個“早生貴子”的彩頭。折騰了一天,莊善若覺得疲累不堪,口渴難耐,心里後悔沒向喜娘討杯水喝,也不知道要這樣枯坐到幾時。
莊善若不由得想起了廳堂前的那場不大不小的風波,听那話音揣測,那羅老四恐怕是縣城里的潑皮破落戶,特意上門來尋釁滋事的。這許家好端端地開個雜貨鋪,怎麼會招惹這樣的人?即便生意往來上與人有過節,旁人也不會特意挑人成親的日子來觸霉頭。听許掌櫃做低伏小小心應對,似乎這個羅老四是個惹不起的人物。
莊善若心里存了個大大的疑惑,听那些人閑話,似乎是和許家安有過節,可許家安一個秀才只顧閉門讀書,哪里竟能招惹到什麼。
莊善若怎麼想也想不通,干脆不想了。也不知道榆樹莊那里怎麼樣了。今天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在王有龍背的時候掉眼淚。又想到呆會新郎官來了,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還有這洞房花燭之夜,莊善若想著不由得羞紅了雙頰。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房門被人推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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