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刁小四停住大車,耐著性問道︰“你又有啥事?”
老太沒理他,跳下大車遛達進茶館,腿腳變得利落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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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茶博士迎上前來,熟稔道︰“婆婆,你今天又去青羊宮上香了?”
老太撿了張空桌坐下,點點頭道︰“來一壺峨嵋雪蕊,其他都老樣。”說罷抓起一把桌上的瓜,津津有味地磕了起來。
刁小四看得一肚火,坐在大車上悶聲道︰“喂,我還有事,沒工夫陪你喝茶!”
老太冷臉道︰“我又沒說要請你喝茶。”
刁小四惱道︰“你還真吃定老了?別以為自己年紀大,就……”
冷不丁耳畔響起一把細細的聲音道︰“好人,你要做個好人——”
刁小四一怔,急忙左顧右盼在熙熙攘攘的街巷上尋摸了半晌,卻未發現散淡真人隱身何處。
老太哼了聲道︰“要走你走,莫非我有死皮賴臉地求你過?”
刁小四把後半句話吞回肚里,直接改成問候散淡真人的祖宗十八代,怏怏道︰“算了,好人做到底,我等你就是嘛!”
這時茶博士過來給老太遞茶送水,望著門外的刁小四笑嘻嘻道︰“婆婆,這是你家的娃兒,以前沒見過嘛?”
老太端起茶盞喝了口道︰“嗯,他是我兒,前兩年在外頭學手藝,昨天剛到家。”
刁小四差點氣爆了肺,怎麼莫名其妙地又冒出個媽來,驀地又听見散淡真人傳音入秘道︰“恭喜恭喜,你們母相認可別忘了貧道的好處。”
“你個哈巴,陰陽怪氣裝神弄鬼!”刁小四勃然大怒從車上站起身來,沖著街上破口大罵道︰“實話告訴你,老不吃這一套!想耍我?小心今晚摔坑里爬不起來!”
街上的行人紛紛愕然側目,不曉得刁小四突然發什麼神經。
老太放下茶盞,對茶博士淡淡道︰“別理他,瓜娃小時候被他爹一棒槌打壞了腦殼,經常這樣自言自語,發病。”
茶博士恍然大悟,感嘆道︰“婆婆,這種傻娃兒你把他拉扯到大真不容易!”回過頭給旁邊一桌的茶客倒水,指著門外的刁小四向眾人低語了幾句。不一會兒,茶館里的客人們齊齊向老太投來同情的目光。
刁小四剛剛罵完,就听散淡真人還是用那副不溫不火的口氣道︰“你不是想見唐太君麼,先乖乖伺候好這位老婆婆。總之,貧道不會讓你白忙活。”
“狗屁!”刁小四怒道︰“難不成她是你的老相好,想滾床單還要拉我打掩護?”
他打從從娘胎里生下來,還從沒這麼窩囊過,可不管怎麼罵散淡真人都不再應聲。
忽然茶館里走出來兩個茶客,其一人抓了把花生塞到刁小四手里道︰“娃兒,吃點東西,伯伯送給你的。”
刁小四愣了愣,那兩人已轉身離去,一邊走一邊回頭看他,還不住搖頭嘆息道︰“可憐,可憐啊……”
刁小四感覺莫名其妙,手里抓著把花生問道︰“喂,你說誰可憐呢?”
話音未落,又有一個年婦人走過來道︰“來,孩,大嬸給你吃糖糕,拿到。”
不一會兒的工夫,刁小四的手里、口袋里就塞滿了吃的,不由得他不贊嘆成都人民真熱情。
他像泄了氣的皮球一屁股坐回大車上,回頭看老太仍是一副細嚼慢咽不慌不忙的模樣,只怕這頓早茶沒個把時辰結束不了。但每次想甩手走人時,他的耳邊不自禁地就會回響起散淡真人語重心長的話音道︰“好人,你要做個好人——”
刁小四越想越窩火,抓起糖糕、花生、葡萄干……往嘴里丟, 吱 吱咬碎鋼牙,化悲憤為食欲。
辰時剛過沒一會兒,茶館里走進一個年女,不聲不響地往老太對面一坐,招手喚來茶博士。沒多大的工夫,她的面前便擺滿各色各樣精致的糕點干果,幾乎將整張桌面佔了個滿滿當當。
年女一樣也不動,只取出自帶的茶壺和小杯,沏上香茶輕輕吹去浮在水面上的茶,望著老太道︰“真可憐,就吃這些。”
老太恍若未聞,更不用正眼去打量對方。
年女舉止優雅而雍容,淺淺啜了口茶道︰“不過話又說回來,你也只配過這種日。山雞飛上梧桐,也還是山雞,永遠都成不了鳳凰。”
“看看你,半截身都入土的人了,還喜歡吃這些零碎的東西。差點忘了,你今年滿七十八了吧?嘖嘖,牙還挺好。可惜啊,人生苦短,怕是沒幾年好活了。”
老太把手里的瓜一撒,冷冷看著年女道︰“至少我過得比你好,好得多!”
“老姐姐,你莫要自欺欺人了。你真的過得好麼?那又為何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到青羊宮上香,想求什麼?”
“求什麼我也不求你,也總比有些人一輩嫁不出去強!”
“你倒是嫁出去了,可惜難為死了——老母雞不下蛋,一輩吃干飯。”
老太的面色一下變得蒼白,顯然是被年女擊了要害,冷笑道︰“你倒能下蛋,可惜一輩只能吃干飯!”
“那也總比你不知羞恥,從大街上隨便拉個傻小來強,還硬說是自己生的!”
“老太婆,你說什麼呢?”刁小四本來存心看熱鬧,這下可不樂意了,火冒三丈地抗議道。
兩個老女人吵架斗嘴,他本來打定主意只作壁上觀,哪曉得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話題一轉居然扯到自己身上,又被人罵成是傻小,自己到底招惹誰了?
年女漫不經心地回頭瞟了眼刁小四,說道︰“也對,大凡腦瓜兒正常點的,又怎會認你做媽?”
刁小四真的怒了,在一瞬間就和老太形成了統一戰線,異口同聲道︰“放屁!”
兩人均自一怔,刁小四一不做二不休,甩手丟出一錠七八兩重的銀飛到桌面上,說道︰“你,給老唱首小曲兒听听。唱得好,加倍打賞!”
年女柳眉聳起,又緩緩落下,說道︰“你當我是賣唱的?”
刁小四訝異道︰“你跑來茶館里不吃不喝拼命耍嘴皮,不是賣唱的又是干嘛的?莫非,你還想賣笑?可惜先天發育不良,齜牙咧嘴一聲笑,嚇塌成都半座城。嘖嘖,莫非這就是傳說的一笑傾城,再笑傾國?”
年女拿起丟在桌上的銀,冷冷一笑道︰“你有種!”
刁小四笑吟吟道︰“承蒙夸獎,愧不敢當。雖然我現在還沒種,但將來一定會有。不過您老人家能不能有可就說不準了。”
年女五指握住銀錠“哧哧”有聲,說道︰“你笑我沒種?”
刁小四驚訝地瞪大眼楮,盯著年女道︰“難不成您就是傳說自盤古開天女媧造人以來,產能排名青史第一位號稱母雞的播種雞的那位英雄母親?佩服啊佩服,恕我方才有眼不識泰山,一時沒瞧出您非但有種,而且有數也數不清的種!”
他故意把“種”字咬得又重又長,周圍的茶客哪還有听不懂的,頓時哄堂大笑。
“播種雞?!”年女呆了呆,滿臉發青緩緩攤開五指,掌心的銀錠被熔煉成氣化為烏有,一字字道︰“記住你說的話,千萬不要後悔!”
刁小四尚未吭聲,老太已經站了起來,付過茶錢道︰“娃兒,咱們回家。”
此刻刁小四跟老太同仇敵愾,也就暫時不計較她倚老賣老,沖著年女招招手道︰“放心,就憑你這張長得充滿傳奇色彩的臉,準保全天下的男人都會過目難忘。”
等老太坐上車,他一甩鞭,兩頭大青騾揚起四蹄踩在長石條上,噠噠遠去。
年女端坐不動,可低垂的袖袂卻在微微地顫動,顯然是強壓著一股心頭怒氣,冷冷掃視過四周的茶客,呵斥道︰“看什麼看?”
眾人若無其事地低下頭,喝茶的喝茶,擺龍門陣的擺龍門陣,人聲嘈雜嗡嗡轟鳴。
年女看得更加來氣,說道︰“你們說,老娘笑起來美不美?”
她抬手支頤側臉凝眸,慢慢地醞釀了許久,才朝著周圍的茶客很矜持、很純真、很溫柔地露齒一笑。
“噗!”“啪嗒!”霎那間茶館里雞飛狗跳,有人把一口熱茶噴了出來,有人失手打翻了杯盞,還有幾位差點一屁股滑到桌肚底下。
不是這年女長得丑,而是此刻她那顛倒眾生的笑容委實驚天地、泣鬼神。
年女一愣神,沒有料到觀眾的反響會如此熱烈,反手抓過那個倒霉的茶博士,柳眉倒豎喝道︰“你說,我笑得美不美?”
茶博士連連點頭猶如小雞啄米,回答道︰“美,閉月羞花沉魚落雁比西施還美!”
年女余怒未消,放開茶博士,冷冷低哼道︰“居然敢笑話老娘?當年追我的人從成都排到長安,從長安排到洛陽,再從洛陽繞了一圈又轉回到成都……美女都不提當年,你個瓜娃曉得啥?”
忽听茶館門外有人輕笑道︰“姐姐可還在為剛才的事情生氣?那小有眼無珠著實可恨,不如我幫姐姐出了這口氣?”
年女聞聲望去,就看到一位面蒙輕紗的綠衣美婦煙行媚視裊裊行來,所有男人的眼楮在這一刻都情不自禁地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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