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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百五十六章 心中的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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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割鹿記 | 作者︰無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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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道說完這些,便只是靜靜恭立,不再說任何的話語。www.luanhen.com

    從方才那洞悉一切般的大夏國師,到此時收斂所有氣機,拋開那身道袍,他便像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僕,一個戰敗多年的老兵,看著周圍的一切都似乎已經意興闌珊。

    竇臨真緩緩的轉身離開。

    已言盡于此。

    但一聲聲幼主,卻是在不斷的提醒著她,哪怕你真不管不顧的豁出去,你還是甩不掉夏王後人的身份,你所做的一切,並非是你自己一個人擔責,而是決定著所有忠于夏王的氏族的生死存亡。

    你可以因為你個人情緒而罔顧一切的大鬧一場,但你拖累這些人,也不管了麼?

    有一輛馬車在巷口等著她。

    她深吸了一口氣,走向這輛馬車,掀開車廂簾子坐了進去。

    安知鹿就坐在這輛馬車里。

    “你興致似乎不高,連徐國師也不知道是何原因?”待她坐定,馬車開始行走,安知鹿才緩緩問道。

    竇臨真沉默了片刻,沒有先回答他這個問題,而是說道︰“你又沒有想過,河北這些氏族,他們從來沒有想過要讓我離開長安,他們只是希望我在長安活得長久一些,好換取他們在大唐安穩的活著。”

    安知鹿愣了愣,又嘆了口氣。

    他覺得這個問題自己壓根不用回答。

    竇臨真轉頭看了他一眼,自嘲的笑了笑,道,“你說他們現在到底是忠于夏王,還是忠于我,或者只是忠于他們自己?”

    安知鹿笑了起來,道,“說實話就算是我們那一群一起從小長大的戰孤兒,連一塊餅都掰碎了熬成糊糊一起喝的那群人,也只有安貴是真正想為我好的,至于別人,那都是因為跟著我有好處,若是有什麼貴人能夠給他們更多的好處,能夠給他們更好的前程,他們自然就跟著別人去了。至于你說這些氏族,你說他們到底是忠于夏王,還是他們當年就是一群特別有膽氣的賭徒?他們和長安那些分別將身家性命押注各皇子身上的幕僚們,有什麼差別麼?”

    “那可能是我一向自視太高,自以為是了。”竇臨真淡淡的笑了笑,道︰“徐國師的一番話,倒是讓我想明白了,其實我是不是夏王之後又有什麼關系,李氏哪怕隨便指定一個人,說這個人就是你們河北氏族押在長安的人質,這個人質老老實實的在長安的寺廟里常伴古佛青燈,圈養在里面直到老死,那她就能管你們一輩子,那這些河北氏族,也會日日燒香拜佛,希望這人高壽。”

    安知鹿咧嘴笑了笑,“這話說的倒是也有道理,終究只是李氏和這些人的一個約定。就和李氏讓一些屬國年年歲貢,交滿多少歲銀就保你們平安無事,是一樣的道理,就是一個形式,一個雙方遵守的約定而已。”

    “我從記事起就被送到洛陽,然後到長安。他們這些人因此過得太太平平,但從來沒有想過我在長安過得舒不舒服,高興不高興。等到你帶我出了長安,他們攏兵而來,說是效忠,但也可以視為再次的豪賭。”竇臨真點了點頭,道︰“你說我是不是不欠他們的?”

    安知鹿收斂了笑意,認真道,“我覺得咱們都不欠任何人的,這麼多年受苦,只有這天下人欠我們的。”

    竇臨真卻似乎徹底解開了心結一般,自嘲的笑了笑,“我在長安這麼多年,怪不得連王幽山都從來沒有想過要找我結盟,只有初回長安在李氏機要處的擠壓之下無法站穩腳跟的李得意想要利用些我的勢力。可見王幽山畢竟是真正擺弄棋局的人,他早就覺得找我結盟也是浪費氣力,沒任何用處。我先前以為我多了不起,修行也是天縱奇才,但到了戰場上,這樣的修為也只夠沖陣一回,而且面對的還只是這些門閥第一批拿出來的修行者。所以就算是你找我,也只是錦上添花而已,並非是覺得我有幫你一錘定音的能力。”

    “李得意找你結盟?”安知鹿微微一怔,也自嘲的笑了笑,“可能這會我的處境還不如李得意?”

    “無論是李氏機要處還是太原王氏等門閥捧起來的宰相,只要在位置上,就不會給河北這些氏族任何的便利。”竇臨真平靜道,“李得意是皇帝想要扶上去佔著位置的人,我保證他在長安的安全,也相當于幫皇帝一個忙,這對我和對河北氏族都是有利的。”

    安知鹿卻是突然面色微沉,道,“這里面有些不對。”

    “不對?”竇臨真一怔,“哪里不對?”

    “按你這麼說,李得意來到長安時,除了自身修為還算湊合,他沒有什麼家底,就像一窮二白的泥腿子?”安知鹿沉吟道,“我出身和你們沒法比,以前對上頭這些人的權謀一竅不通,很多時候都只是見樣學樣,但現在我就明白一件事,上頭這些人每做一件事,用一個人,背後都是藏著很大的利益交換。宰相這樣的位置,皇帝哪怕要用一個不受李氏機要處和那些門閥控制的心腹,也應該用于交換某個巨大的利益,哪怕提拔一個江南氏族的人來做宰相,來幫助推進他的變法都比選一個李得意這樣的人強,你也明白,在長安那種地方,他那點修為,最起不到作用了。那皇帝用李得意,是因為什麼?”

    “長安這些人的算計,實在太可怕了些。”安知鹿眯起眼楮,也自嘲的笑了笑︰“估計這會你們竇氏在長安的一些勢力,也會被李得意一股腦拔了。他應該不是需要你的力量自保,只是要弄清楚你在長安還有些什麼勢力。”

    竇臨真噎住了。

    “是我幼稚了?”數個呼吸之後,她忍不住自嘲道。

    “徐國師說你是生人用死人之法,遭受死氣反噬。”竇臨真不去想那些沒有任何線索的問題,只是轉頭看著他的眼楮,此時看著安知鹿的眼楮,她有些微微的心悸。

    之前徐言輕不說還好,現在和她說了,她看著安知鹿的眼楮,似乎覺得那真的像是一對死人的眼楮,沒有生氣。

    安知鹿沉默了片刻,道,“他沒有破法?”

    “他說發丘派應該有拔除死氣的養生之法,但王幽山沒有傳給你,他便覺得是王幽山故意不傳給你。”竇臨真凝重道,“他覺得王幽山甚至會毀掉解決之法,這樣的話更容易逼你到絕境,讓你徹底瘋狂。”

    安知鹿緩緩的點了點頭,他似乎已經有所預料。

    竇臨真認真道,“若按此說法,最好你不要再使用那些手段。”

    安知鹿點了點頭,似乎接受了她的好意,但接著又搖了搖頭,輕聲說道,“臨真,你其實想得明白的,那些人既然是這麼想的,那麼就不是我想不用,就能不用的。”

    竇臨真面容微僵,睫毛不斷的顫動。

    安知鹿眯著眼楮,卻森冷的笑了起來,“我這一輩子最恨被人擺布,但卻一直被人擺布,始終落在別人的漁網里頭,但這世上早死晚死,誰都會死,誰比誰死的早,那還難說的很。”

    ……

    夜色再次籠罩長安。

    各坊門已經依次關閉,然而長安的許多街巷之中,卻依舊有很多車馬在行走。

    洛陽被幽州叛軍攻陷,接下來叛軍將直逼潼關,而在這個節骨眼上,皇帝竟然告病,令六皇子暫代朝政,令五皇子領長安防務,執統軍令符。

    自從皇帝登基以來,大唐所有的重臣心中都在疑慮皇帝會不會發病,尤其是在普天大醮時展露那種可怖法相,印證了某些傳言之後,很多官員都在懷疑皇帝的身體是不是出了問題。

    但現在,皇帝就直接說自己的身體出了問題,他們卻更加不安了。

    五皇子和六皇子?

    這兩個人在朝中沒怎麼歷練過,這種時候能行嗎?

    而且內斗是李氏的傳統,讓人暫代朝政,相當于暫時將龍椅交給他,卻又不將軍權給他,這不會讓兩個人瞬間內斗麼?

    很多官員此時在馬車之中都是面色蒼白。

    他們甚至懷疑今晚上會不會就有兵變,會不會到處血流成河。

    皇宮里此時卻一片平靜。

    五皇子和六皇子站在金鑾殿中,靜靜地看著夜色籠罩的長安街巷。

    兩人不知靜默了多久,五皇子才開口,說道,“六弟,你說如果太子當了皇帝,哪怕我們都做個閑散王爺,甚至願意去偏遠的州域自囚一地,他會讓我們活下去麼?”

    六皇子搖了搖頭,“他不會讓你活著的。”

    五皇子感慨的笑了笑。

    他又沉默了片刻,道,“現在想來,我的確還是太幼稚了些。”

    六皇子也感慨的笑了笑,道,“我們這些人里面,最為稚嫩的應該還是我和懷貞。”

    頓了頓之後,他有些佩服的看著五皇子,“你是什麼時候開始謀劃這些的?”

    五皇子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呼出,道,“九歲那年,寒食節祭祖,我上吐下瀉,說是吃壞了東西,好些天才好。我娘每天來見我,眼楮都是腫的,後來我才猜出來,是不知道中了什麼陰損手段,其實差點將命丟了。我娘那時開始便開始安插心腹,到我去幽州時,寂台閣的那些頭面上的人,我都以為是我的人了。”

    六皇子點了點頭,道,“還有李得意?”

    五皇子苦笑了起來,道,“讓李得意回來,我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力氣,但現在回過頭來看看,父皇哪是需要他在邊州的那一些影響力,哪里是需要一個死士頂在前面給他變法所用,他壓根就是順手推舟,寂台閣的那幾位,李得意,本來就都是他的人,他讓我弄著玩的。”

    六皇子忍不住笑了起來,“五哥,這樣的謀劃,瞞天過海瞞過所有人,利用寂台閣的優勢,在幽州和顧十五納頭便拜,搶先結交…在父皇的眼里,也不過是小孩子玩過家家的游戲,怪不得他見了顧十五的時候,說起顧十五的一些未雨綢繆的安排,也還是覺得稀松平常,意思是也只是見招拆招的小道,而非無解的陽謀。”

    “對于父皇而言,不被別人相信,也算不了什麼,但自己的兒子們都信不過他,將他視為冷酷無情的怪物,那他心里恐怕郁悶得很。”五皇子捏了捏鼻子,又揉了揉眼楮。

    六皇子點了點頭,認真道,“父皇想讓我們效仿他和顧十五的娘、玄慶法師…各有各的立場,來時的路不要緊,關鍵這一生,若是沒有幾個能夠真正值得信任的,擁有同樣心意的親朋摯友,那才是真的可憐。”

    五皇子心中無限感慨,他知道顧留白估計也早就猜了出來。

    看破不說破,還是好朋友?

    五皇子忍不住笑了笑。

    六皇子輕聲道,“父皇今日召見李得意時,讓我和李得意熟悉熟悉,他和李得意說了一句話,我覺得不只是說給我听的,也是要流出去給那些門閥听的。他說這天底下的人似乎都覺得誰坐了那張龍椅,就是得了天下,但天下那麼大,眼里只有那張龍椅的人,人心裝得下天下麼?不是誰的心胸真正裝得下天下的人,才是真正得了天下麼?”

    五皇子一愣。

    突然又笑了。

    “父皇這意思是,大好男兒,要的是氣魄,要是著相于一個代表不了什麼的外物,那就已經是和天下絕大多數人一樣,只是俗物了。”

    ……

    殘月如鉤,斜掛在潼關城頹敗的雉堞之上。關隘兩側的崤山在夜色中化作兩道 黑的巨影,仿佛蟄伏的獸脊,隨時要碾碎這夾縫間的孤城。

    烽燧台上的狼煙早已冷卻,卻仍有一縷焦枯的余味懸在空氣中,偶爾幾聲戰馬的嘶鳴刺破黑暗,又迅速被吞沒在黃河渾濁的濤聲里。

    在十幾名侍從的簇擁之中,王香印剛剛才進入關城西南角的一處院落,一封來自長安的密箋已經送入他的手中。

    燈籠的火光將他的影子投在斑駁的牆皮上,他迅速拆開密箋,只是一眼掃過,影子便劇烈的晃動起來。

    “發生什麼事情了?”

    他身後一名中年男子關切的問道。

    “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王香印嘴角泛起一絲難言的苦笑,道︰“既有此亂,史書上對他的評價便不可能有多高了,但在往後的那些君王心中,他恐怕也是一座難以翻得過去的高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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