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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5章 泪与光
或许,离开工厂可能是个错误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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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季觉想要逃避哭声而离开工厂的时候,却发现,暴雨的轰鸣里,除了哭声和哀嚎之外,已经听不见其他的声响了。
汹涌的泥水从贫民窟里呼啸而过,夹杂着海量的杂物,汇入到重新被开辟的河床里,滚滚不断,翻涌不休。
桌椅、门板、砖瓦、草木,乃至尸骸……
在凄厉呼啸而过的狂风里,不断的有东西从暴虐的雨幕之中被抛起,又落下,砸在小牛马的车窗上。
触目所见的一切,已经尽数淹没在了洪流里。
一片黑暗,看不到灯光,只有零星的手电筒光芒在暗淡闪烁,却无法照亮几米之外的世界,触目所见的,只有被雨水所扭曲的模糊世界。
曾经城外乌压压一片的棚屋区,已经变成了汪洋泽国。
甚至,不知道多少屋子,就是直接盖在曾经的河床上的!
堤坝被冲垮之后,洪流顺着曾经的旧河床肆虐汹涌而来,不知道多少连地基都根本没有的简陋房子瞬间就被连根拔起,随波而去。
再一次的,冲出了一道道蜿蜒的河沟,浑浊的泥浆在风暴之中肆虐扩散……
而等他终于抵达的隆格长老所说的地方时,一切却早已经晚了。
即便是处于河岸之上的高处,可上涨的洪水,已经开始灌入破烂的厂房。
就在昏暗之中,只有火光蔓延没,滚滚浓烟和火焰将整个禁药工厂都吞没在内。
尸骸处处……
全都是尸体,残缺不全。
就像是,残酷的风暴席卷而过,撕裂了所有的抵抗者,弹壳在血色的淤泥之中冷却,暴雨之中,闻不到硝烟。
季觉愣了一下。
抬头,看向厂房内,火光的最深处,那个一步步走来的模糊身影。
络腮胡男人浑身沾满了血色,一脚踹开了烧红了的铁门,踩着毒枭下属的尸骸,向外出来。
双手,怀里,还有肩膀上,扛着三个奄奄一息的受害者。
觉察到了门口的季觉,他的脚步顿时一滞。
后退了一步。
那一张染血的面孔上,顿时阴暗的眼瞳之中,浮现凶厉,仿佛择人欲噬。
短暂的死寂之中,季觉没有说话,只是后退了一步。
然后,抬手,按住了门框。
即将燃烧垮塌的门顶的重新撑起。
“我来找一个叫做加楚基亚的人,他的母亲在等他回家,请问有见过么?”
男人沉默一瞬,仿佛难以置信,却并没有说话,警惕依旧,只是低声对肩膀上的遇害者问了句什么,得到回答之后,摇头。
“死了。”
“……我知道了。”
季觉点头,不再纠缠,主动让开了出口。
擦肩而过的瞬间,那个男人再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收回了视线。
很快,就带着受害者消失在雨幕之中。
不见了。
没过多久,蔓延的火焰里,整个工厂连带着周围的杂乱棚屋,都倒塌在洪水之中。
浊流翻涌。
轰!。!
电光闪烁之后,又是一道惊雷横过,照亮了那些屋顶上恐慌面孔,一个个在雨水中颤栗蜷缩的身影。
就连哭喊和哀嚎都没有了力气。
偏偏,在这样的暴风雨中,却有一道又一道火光亮起,滚滚浓烟和烈焰在被点燃的房屋之中狂乱的舞动着,升起。
小牛马在泥浆之中跋涉而过,无视了洪流的冲击,速度飞快。
沿路之上,第不知道多少次,机械巨兽的尾巴伸出,卷起了洪水之中漂浮的遇难者,将他们送上了屋顶或者是高处。
可根本救不过来。
也来不及。
就在季觉的眼前,又一座房屋在洪水之中,轰然倒塌。
带出来的那几条船,早就已经给出去了,哪怕是拼尽他的全力,又能挽救多少?无数手掌向着他伸出,他的双手却来不及一一握紧。
甚至,来不及选择。
哪怕是将他们一个个的从泥水中捞出来,所能做的,也根本剩不下什么,只能一次次的告诉他们:“到海岸的厂房去,北面工业区,还亮着灯的地方就是……至少,那里不会有人开枪驱逐你们。”
可重复多少次,迎接他的都是怀疑的目光,感激消散之后,只剩下警惕。
本能的抗拒。
怀疑他只不过是哪个血汗工厂,心血来潮,出来捕捉奴隶。
掉头狂奔的人不知道多少,真正顺着季觉所指方向而去的人,寥寥无几。即便是季觉将教会的标志拿出来挂在小牛马身上,也始终将信将疑。
觉察到季觉黑发黑眼的样子之后,就越发的抵触,甚至,仇恨和憎恶。
太多的灾难了,太多的噩耗和惨烈的现实,即便是生路近在咫尺,可谁又能够将自己所有的一切,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善意上呢?
于是,季觉不再说话。
只是沉默的将触手可及的所有遇难者送到高处,继续向前,却不知道究竟应该去哪里。
哪里都一样。
嘭!
枪声响起了,暴雨的废墟后面,一张扭曲的面孔浮现,手里抓着枪,对准了季觉的面孔,怒吼:
“滚出去,联邦佬!”
泥水之中,季觉回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
抓着枪的那一双手颤抖着,自己拼凑改装的枪械,在雨水浸泡之下,根本没办法瞄准,火药进水之后,或许连点燃都做不到。
只有眼瞳之中,无法掩饰的恐惧和无法释怀的仇恨。
“加孔朱,他是来救人的。”蓬头垢面的妇人低声说。
“救人?联邦佬有那么好心么!”
加孔朱的表情越发扭曲,怒斥:“如果不是这帮联邦狗和帝国狗,我们怎么会沦落到这种程度,救人?
将我们推入地狱的,不就是他们么!
滚!
滚开,这里不需要你!”
季觉没有回答,沉默的走过来,歪头,躲过了枪膛里飞射而出的子弹,然后,伸出手,按在废墟的顶棚上。
物性强化,一触即分。
险而又险的撑住了垮塌而下的横梁。
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男人,神情依旧狰狞,抽搐着,仿佛要夺路而逃,但却本能的张开手,挡在季觉的前面,身后的女人和孩子保护起来。
“带着你的老婆孩子换个地方吧。”
季觉说,“这里要塌了。”
将口袋里最后一包药,丢进了男人的怀里。
他转身离去。
轰鸣声再一次响起了,在洪水之中,接连不断的垮塌和崩溃的声音从远方响起,蔓延,仿佛没有休止。
就在不远处,在滚滚席卷而来的洪流中,不知多少棚屋堆积成的轰然垮塌,向着废墟中,呆滞的小孩子,负压而下。
轰!
尖锐的断岔和木板砖石戛然而止,化为猛兽的小牛马猛然撑起了身躯,挡在了小孩的面前,将负压而下的废墟死死的顶住了。
孩子茫然的回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怪物,一动不动。
就好像,麻木了一样。
任由脱落的砖石和碎片,落在自己的身上。
哪怕是季觉伸手拉扯,孩子依旧死死的站在原地,不愿意离去。
手里拽着一只在洪水里浸泡到发白,早已经毫无温度的手掌。
握紧了,不愿意松手。
“妈妈……”
那一双空洞的眼瞳,看向了季觉,呆滞的重复着:“妈妈在下面……”
季觉沉默。
女孩儿抓着的手臂,早已经断了。
坍塌的废墟下面,根本已经没有活人。
“……”
季觉张口欲言,却说不出话。
电光骤然横过。
稍纵即逝的,照亮了淤泥和洪流中的一切,残砖断瓦,破碎的白塔,化为废墟的街道,还有滚滚奔流而过的洪水。
有那么一瞬间,在恍惚里,他好像听见了幻觉一般的儿歌声。
坍塌的废墟里,母亲拥抱着蜷缩的孩子,沐浴在暴雨之中,低下头来,温柔的轻声歌唱,如此熟悉。
可紧接着,废墟就垮塌了。
歌声消失不见。
随着熄灭的电光,一同远去了。
只有姗姗来迟的雷鸣里,刺痛耳膜,嗡嗡作响。
轰!!!
枪声再一次响起了,此起彼伏。
上涨的洪水中,一块块破木板上,那些随波逐流的受害者们彼此碰撞,争夺着彼此之间仅有的食物和贵重物品。
就像是走投无路的兽类,彼此撕咬。
人们四散着,毫无目的的奔逃,徒劳的向前,却不知道究竟应该去向何方。走着走着,踉跄着,跌入洪水之中,消失不见了。
成群结队的壮年人死死的守卫着仅有的屋顶和高点,手里握着刀子,冷冷的凝视着任何胆敢靠近的人。
可过不了多久,屋顶就在洪水里垮塌了。
混沌如同实质一般的扩散,掠劫和撕咬里,麻木的哀嚎和哭声不断的回荡,又消失。
黑暗像是看不见的大嘴,细嚼慢咽的吞下了口中的一切。
而就在远方,城区的入口处,又是一阵延绵的枪声响过之后,一辆加装了挖斗的铲车,缓缓的向着前面推出。将地上残留的东西,死去的,活着的,哀嚎的,恳求的,推入下面的洪水之中去。
雨水不断的洒落,将地上最后一丝猩红冲尽了,再也不见……
只有滚滚的洪流之中,渐渐泛起了触目惊心的红。
天上落下的是眼泪,地上奔流的是鲜血。
向前是绝路,向后也是绝路。
地狱处处,无处可逃。
“……”
淤泥和洪流里,季觉抬起头,看向天穹,再一次的,看到了横过的电光。
紧接着,雷声轰鸣扩散,延绵不绝。
一道道从天穹之上垂落的闪电不断的闪烁着,撕裂雨幕,烈光如刀刃那样,没有劈开黑暗,却刺痛了太多的眼瞳。
灾祸在躁动,越发暴虐。
他收到了来自气象卫星的消息……
白鹿台风,速度,再一次加快,短短几个小时的时间,已经从塔城的东方,正式登陆了!
从外太空向下俯瞰,那一道庞大狰狞的气旋裹挟着海量的水汽,就像是狂暴的怪物一样,一寸寸的蠕动着,匍匐在荒野之中,肆虐着向前。
遥隔着千百里,向着塔城源源不断的抛射出毁灭和死亡。
季觉屏住了呼吸。
听见堤坝的崩溃处,传来的狂暴轰鸣,随着缺口的一步步扩张,混合着大量泥石流的湖水汹涌而下。
铺天盖地的毁灭,呼啸而来了。
可紧接着,他却愣在了原地。
伸出手,将信将疑的,向着头顶。
风力并没有提升!
而脚下的水位,居然也没有上涨,不,非但没有上涨和提升,甚至,渐渐的平缓,好像有下跌的趋势……
肆虐奔涌的洪水,依旧源源不断的堤坝的缺口中喷出。
但此刻,它们却离奇的改道了,随着泥土的上升和硬化,在荒野中拐出了一个巨大的弧度,留下的无数支流,可汹涌的主干绕过了外围那一片密密麻麻的贫民窟,画了一个大圈,漫向了荒野的尽头。
泛滥的洪流里,那些个被卷入其中的人影,好像被看不见的绳子拉住了,紧拽着,扯起,抛向了地势更高处,狼狈的落在泥浆里。
茫然四顾,呛咳着,却难以置信。
甚至,就连肆虐的狂风,都像是撞上了看不见的屏障。
令人牙酸的尖锐声音从空气中迸发,一根根无形的立柱,从虚空之中凭空浮现,只有在雨水的泼洒中,才稍纵即逝的浮现轮廓。
并没有不自量力的同整个台风的力量相抗衡,而是最大限度的将狂乱的气流从中间拆分,令那些乱流在彼此碰撞之中,渐渐消耗。
行云流水的引导,娴熟无比的拆分,化整为零,抵御肆虐的波峰,又任由余波和涟漪从指尖掠过。
区区一人的力量,此刻全力以赴的显现,却在无差别的毁灭洪流之中,撑起了一道千疮百孔的屏障!
此时此刻,黑暗的天地之间,肉眼所难以企及的最高处,肆虐的暴风雨云之下,一缕纯白的色彩已然无声延展,扩散,显现成型。
宛如一页残书,一面碎旌。
从重生形态,迈入超拔位阶,结合上善之精髓,身兼天元以太的双重之理——圈境·灾害防治书,于此展开!
狂风暴雨,惊涛骇浪之前。
沉默许久的童山,断然的伸出了手……
如是,伫立在半空,无视了那些嘲弄、冷漠亦或者是戏谑的视线,屹立如山,全力全开,再不掩饰这一份压抑了不知多久的力量。
“不愧是你啊,山哥。”
错愕之中,季觉昂头看着那个遥远的身影,再忍不住,笑起来了。
欢呼赞叹。
你永远可以相信童山!
可不同于季觉的钦佩和赞叹,塔城内外,投来的目光里,却毫无友善,甚至带着隐隐的厌烦……
当有人挺胸而出的时候,无所作为的人,就将被打入凡庸的范围之中,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五次六次……
总是走在最前面的人,就开始变得碍眼。
又开始装模做样了是吧?
找死也要有个限度才对!
在暴动的白鹿气息里,展现天元之础?
简直,愚不可及!
就在童山全力以赴的一瞬,外界,呼啸席卷的风暴,骤然暴虐,癫狂,在天元和白鹿的对立性质之下,被彻底激发!
天空,大地,狂风,暴雨,丝丝缕缕的恶意汇聚而来,化为令人窒息的潮水。
就好像,同整个世界为敌。
区区一人,同整个呼啸肆虐的台风比起来,太过渺小了,甚至根本不值得在意,充其量,根本不过是自然而然的排异反应而已……
轰!
凄厉的电光呼啸而过,撞在看不见的屏障之上,瞬间粉碎。
在暴风之上的黑色云层里,一道道隐隐电光流转之下,骤然有如蛇一般的诡异轮廓弹射而出,饥渴的飞掠而来。
可就在半空之中,便骤然僵硬,停滞在原地,爆炸,化为了血雾,紧接着就在暴雨冲刷中消失不见了。
但紧接着,所响起的,便是无以计数的刺耳嘶鸣。
云层之中,海量黑影窜动,疾驰而来。
寄居在雷暴雨云之中的灾兽群被激怒了,在白鹿气息之下异化的诡异蛇影如潮水那样窜动着,转瞬间,就将那一页残书和孤独的人影,彻底吞没了。
消失不见。
阴暗中,那些投来的目光凝视着如此凄惨的模样,依旧漠然。
嘲弄之中,顿时浮现出丝丝的快意。
紧接着,愣在原地。
所看到的,是天穹之上,骤然迸射而出的锋锐之光。
一缕如梦似幻的微光,骤然电闪而过。
再然后,几乎将童山彻底吞没的海量灾兽,就在这弹指间,化为了满天苍白的飞灰!
“……”
半空之中,抬起手正准备反击的童山也陷入了停顿,难以置信。
垂眸,看向了那一缕悬停在自己面前的紫色电光。
电光闪烁窜动,宛如活物一般,环绕在他的周围,寸步不离。
如是,向着老朋友,致以问候。
错愕之中,童山终于恍然大悟,再忍不住,大笑出声。
如此愉快。
“那就来吧,一起!”
再一次的,他举起了圈境之旌,另一只手中,挥毫之剑出鞘,指向了面前汹涌无穷的灾祸之潮。
再不顾惜自身的安危,全力以赴,不留余地的——
——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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