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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4章 祭祖
天色将黑之时,宴席才算结束。m.biquge85.com
邵勋站在道口,嘴角带笑。
一排亲兵侍立于侧,每人手里都捧着绢布,见到人就发,男丁领绢一匹,女人小孩领麻布一匹。
如果家里有五六口人的话,这一下可不少钱了。
邵勋身后还有一辆马车上面放着一些农家食品。一开始是早年的邻居送来的,邵勋非得给钱,人家无奈收下了,到了后面,就有人故意来送了,邵勋也不以为意,溢价收买。
大军屯驻左近,自然不可能不侵害农田。
邵勋令黄门侍郎梁综至郡府传旨,令出常平仓之粮给赡。
地里光秃秃的一亩给粮二斛,种了冬小麦的一亩给粮四斛,年前拨发下来。
至于随驾官员借宿的,亦给粮弥补。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邵勋走过修葺一新的曹家桥,随意看了看。
居然是石桥,看样子新修不到半年,应是郡里动工修建的。
帝乡的官不好当吧?邵勋心中暗笑。
桥头的老桑树已经不见了。
这棵树以前很高大的,不是后世那种专门培育的低矮的桑树,小时候他还和几个小伙伴还爬上去摘桑葚吃,结果遇到了蛇,连滚带爬溜了——那条蛇似乎也吓了一大跳,竟然没敢“追击”他们。
现在乡里已有传言,那不是蛇,是龙,而且被邵小虫抓回去吃了!当年一起爬树的几个人可以作证。
邵勋倒背着手,在乡间小路上信步走着。他的心情很不错,甚至还念念有词哼唱着什么“少小离家老大回”。
众妇跟在后面,羊献容静静听了,说道:“他当年还为我写过诗呢。”
众人有些惊愕,更有些羡慕。
“得手后就不写了。”羊献容又补充了一句。
众人忍俊不禁。
邵勋摇头晃脑,恍若未觉。
军士们站在田埂上、竹园外、小河畔,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直延伸到不远处那座高大的门楼前。
邵勋慢慢停下了脚步,指着气派无比的门阙,笑道:“当年若有此宅,我绝不会从军。”
山宜男抬头看着这个宅院,只觉比江南很多士族的庄园还小。宅院前站着一些仆婢,应都是官奴无疑了,却不知从哪弄来的。
平日里大概也就他们住在这了,洒扫庭院,收一收庄田产出,自己养自己。
其实挺不错的自食其力,也不用服侍任何人,更不用纳赋役。
“陛下。”仆婢们远远行礼。
“辛苦了。”邵勋心情很好,道:“一人赐布帛两匹。”
说罢,便进了庭院。
看了良久后,怅然若失。
虽说早就知道老屋年久失修,半倾颓半废弃,东海郡不得不出资修缮,但整成这个样子还是有点遗憾,一点以前的模样都找不出了。
片刻之后,他自失一笑,矫情了不是?还给你留着茅草屋、土坯房,你又不乐意了。
绕着房子转了一圈后,他总算找到了几丝旧日的记忆。
宅院东北角的水塘还在,听说养了不少鱼。
“陛下,此塘三年一清淤,贞明初清完塘后下了数百鱼苗。陛下若有意,明日便可遣人捕捞。”庄宅内有管事一员,乃司农寺下辖的天成宫宫监(正七品)。
是的,邵勋的老宅是有大名的,曰“天成宫”,算是皇帝行宫之一,置宫监一员,丞、主簿各一员。
“甚好。”邵勋说道:“明日做鱼羹吃。唔,多准备一些,腌制暴干,朕带回汴梁。”
“是。”宫监应下了。
池塘对岸传来了踩断枯枝的声音,那是一队举着火把的军士,正尽职尽责地巡逻着。
军士后面便是黑乎乎的原野,以及偶尔几座亮着灯火的农舍。不过没等多久,这些灯火便都熄灭了,农家睡得早,起得也早。
若无今日发下的赏赐,他们怕是连灯都不一定会点,天一黑就吃完饭睡了。
邵勋暗道,他今天给乡人们带来了不少快乐,真好啊……
他来到这个时代,不就是为了给更多的人带来快乐么?
终结无休止的战争,让更多的人拥有自己的土地,让每个人能占有更多的粮食、果蔬、布帛、肉奶甚至是香料、蔗糖这类奢侈品。
让乡间遍地都是无忧无虑的孩童,让知识走入更多的家庭,让后汉以来一点点丢失的土地回归中原……
他不是什么好人,更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他让这个天下变得更美好的初心始终没有变过,为此不惜奋力挣扎,以至于很多人不理解。
他焦躁过、愤懑过、失望过,但在这个静谧的冬日夜晚,他再一次释然了。
他们的生活已经在变好了,不是么?
******
冬月初三,天气还算晴朗。
寝园之外,数十人毕恭毕敬地大礼参拜。
起身之后,一人领了两匹绢散去。
他们是看守邵氏祖坟的百姓,一共十户人,就在旁边安家,各自分配了田地,免赋役。
其实是一桩好活计,种田之余清扫下寝园就行了,至于祭祀,那是天成宫监的活,都不用他们动手,还能分点祭品。
园内植满了苍松翠柏,乍看如军阵。
天成宫的官员们已上好了贡品,侍立一旁静待。
邵勋先来到祖父母的坟茔前,看着高大的墓碑,碑上有铭文:“盖闻星芒拱北辰,其辉虽远;川渎归东海,其源实深。惟公讳寅,东海朐人也……
公少执戟而耒耜在肩,壮荷戈而镰枷随镫。春耕陇亩,蓑衣犹佩箭箙;秋刈黍禾,草履尚系胫缚。昼则驱牛南亩,鞭梢惊起戍鸦;夜则秣马北屯,刁斗震落场谷。三更补甲,灯前妻纫百衲;五鼓点卯,灶头儿煨半薯(薯蓣)。
及至解甲归田,形骸虽倦,肝胆犹热。课桑麻于故陇,训礼义于柴扉。檐滴春雨,常述关塞积雪;灶燃秋秸,每言金柝寒霜。虽身堕泥涂志存霄汉;纵名湮簿牍,气贯虹霓……
呜呼!烟横陇树,空闻战马悲鸣;露冷泉台,永绝征人返旆。今有孙皇,承基践祚。忆昔年豆灯絮语,恍如昨梦;抚此际冕旒十二章,泪洒玄宫。乃敕有司:营坟象祁连之嶂,植柏成细柳之营。更镌贞石,以昭遗烈。”
看完后,他绕着坟室走了一圈,最后又来到碑前,恭恭敬敬奉上贡品,然后挥手遣散了众人,独自坐在坟前。
北风扫地,呜咽不已。
邵勋的思绪天马行空,一时间不知飞到了何处。
良久之后,他笑了笑,轻抚着墓碑,道:“不负老邵家了,至少保有数代富贵。数代之后——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说罢,他站起了身,让嫔妃皇子们进来。
从礼法上来说,嫔妃是没有资格祭祀的,只有皇后庾文君才行,不过邵勋也不是什么讲究人,更何况他也没让羊献容等人祭祀,只是让她们在一旁看着罢了。
汉王、蜀公、宋公、凉城郡公依次上前,祭拜曾祖父。
其他人倒没什么,凉城郡公元真则有些激动。
他可不姓邵,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其实还是有那么点在意的,不过父亲从来没把他当做外人,也让他一路跟来祭拜曾祖父,这让他心中暖意融融。
“慕容氏有这个规矩么?”王氏小声问道。
段氏大窘,片刻之后,轻声回道:“还没有。”
王氏有些惊讶:“我闻慕容廆大力推行中原法度,不意竟这般。”
段氏看了王氏一眼,道:“平城、盛乐祭拜拓跋力微、沙漠汗么?”
王氏抿嘴道:“亦不曾。”
段氏叹了口气,道:“身在此间,颇不自在。”
“你我怀着邵家骨肉,让曾祖父见见重孙们怎么了?”王氏促狭道。
段氏幽怨地看了她一眼。
王氏认认真真打量了下段氏,道:“比起之前,你有些变化了。”
段氏脸色一白。
她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浑浑噩噩就跟来邵氏先祖寝园了,好像也没人催她她脑子糊涂混乱之际,下意识就来了。
应是惧怕梁帝责备,不得不来。
另外,好像也有那么点想让未出世的孩儿得到先祖祝福、庇佑的想法……
午后时分,邵勋一行人离开了寝园,沿着旁边的一条小河,随意走着。
郁洲岛置浦开港之事,他已经想好了,定然是要施行的,不但开港,还要设县。
此岛又名田横岛,乃汉初田横率五百壮士逃亡藏身之地,周回数百里,有田畴渔盐之利。而且水文状况良好,乃后世江苏不多的良港之一。
走向海洋,依此时的生产力而言固然诸多勉强,但开个头总是没错的。
一代代进步嘛,功成不必在我。
况且,从江州南部甚至交广运输贡物、奇物至北方,走陆路颇多不便。
昔年宣城陶氏世镇交州,死后子孙扶棺回乡,因为道路难行以及兵乱,甚至走了六年。
当然,正常来说不必如此,一年时间怎么着也到了,可运输贡物的人路上死伤可也不少——主要是病死。
真以为开发程度很低的南方陆路很好走呢?
开了这个港,也算给家乡百姓做了点贡献吧,至少商业上的收入是少不了的。
人这一辈子,还是要在老家图个好名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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