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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迹出了宣武门,眼中的世界立时鲜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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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城里不常闻见的牛粪味道,在外城夹杂着新鲜的草腥气往鼻孔里钻,连带着陈迹也活络起来。
他不再顾忌仪表,就像是在洛城安西街时那样将袖子挽起,将衣摆一角拎起,塞进腰带中,干净利索了许多。
此时的陈迹似乎不是什么贵公子了,还是那个安西街太平医馆里的小学徒。
他饶有兴致的往前走,时值初夏,内城里的官贵还穿得周正,外城的汉子已经换上了露着臂膀的白坎肩,手里拿着一把大蒲扇,坐在路旁叫卖吆喝。
陈迹侧身避过一个挑担子的小贩,往琉璃厂拐去。
这琉璃厂原是宁朝官营的窑厂,后因烟火扰民才将窑厂迁至城南空旷处,原本的琉璃厂也就改成了书坊集市,文人雅士淘书、聚集之地。
有人说,宁朝话本九成都出自这里,没在此处被文人雅士追捧过,便算不得好故事。
陈迹走进琉璃厂的窄胡同,路两旁皆是青灰色的砖瓦,街头蒸饼摊子的白汽混着豆汁酸溜溜的味道,与书坊里逸出的陈年墨香、纸香纠缠在一起。
此时,却听一家书坊内,操着南腔的文人士子穿着一身灰布长衫,与掌柜恳求:“掌柜,三钱银子,再多实在拿不出了,权当交个朋友,他日若侥幸高中,定有厚报……”
掌柜眼睛快翻到天上去了:“您高中?来我这的文人士子们都这么说,可真能高中的有几个?您看清楚喽,这可是学政五年前所写经注,您买的是书吗?您这买的可是功名,少一文钱都不卖!”
这位文人士子面露难色,却又不愿将手中的书放下。
陈迹不再多看,转而看向胡同。
各家书坊门前立着一块板子,板子上写着书坊内在售的书籍名录,竟是家家都不一样。怪不得要“淘书”,有时候在这逛上一天都未必能找到自己想要的。
琉璃厂胡同里熙熙攘攘,有官贵也有寒门,高谈阔论热闹非凡。这里的书卷气倒是要比内城还多些。
陈迹没有去宝相书局而是看着一块板子上写着“四书章句经注第一卷”,当即跨进门坎。
他从木架子上取下那本四书章句经注,掌柜翘着二郎腿,手里握着一只紫砂壶抬头斜他一眼:“不买别乱翻。”
陈迹笑了笑,轻轻翻开书页:“不翻怎么买?”
先前在洛城的时候他穿越第一天夜里在周大人府中找到了纸张里的秘密,后来他又借四书章句经注里的异样找到了刘家罪证,通过书坊传递消息应是军情司惯用手段,也不知司曹丁来了京城之后,还有没有继续用这法子?
然而手中这本书里,不论是用反切法还是藏字法,都找不出什么端倪。
陈迹放下这本书又拿起一本,一本本找过去,皆一无所获。
掌柜不耐烦道:“您到底买不买啊?”
陈迹放下书,思忖片刻说道:“您这书里错字错版太多了。”
掌柜瞪大眼睛:“您可别胡说八道,我这儿的书都是正经来的,一个字一个字校对过,与文昌书局那种来路不明的书可不一样。”
陈迹记下文昌书局,笑着说道:“抱歉,是我看错了。”
他出了门继续往琉璃厂深处走去,路上还能看见檐角下依靠在墙上打盹的梅花渡把棍,他也是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每个月还能从琉璃厂收到一千多两平安钱呢。
这样一想连屋顶上稍显破旧的檐兽也变得清秀雅致起来。
陈迹来到宝相书局门前,却见木板上写着“三阳散人亲注论语”、“三阳散人亲注中庸”,与别家不同,宝相书局里竟然都是这位三阳散人的书籍。
他跨进门槛,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头坐在柜台后面奋笔疾书,后院飘来阵阵墨香。
陈迹笑着问道:“掌柜,三阳散人是谁,怎么这店里都是他的书?”
老头似是写至关键处,全神贯注,嘴中念念有词。他被陈迹搅扰,顿时不耐烦抬头:“我且问你,克己复礼为仁中的克字何解?”
陈迹笑着说道:“在下不通经义。”
“蒙昧!”老头复又低头写道:“克己复礼为仁,此克非约,乃胜也……”
陈迹大致听明白了,老头认为此处“克”字并非约束之意,而是要战胜、克服“己之私欲”。
他也不催促,默默等着对方写完这一段。
陈迹忽然听见后院有伙计交谈的声音,歪着身子往后院打量,正看见四名伙计丢了手中雕版的活,闲聊着:“咱们要被陈冬这书呆子害死了,陈大管家都让人带话过来了,听说各家掌柜全去府右街请罪,偏他不愿去,还写那些卖不出去的经注,有个屁用。”
“嘘,你这么大声也不怕掌柜听见。”
“怕什么,就是说给他听的。你没听说吗,咱们新东家可是杀人不眨眼的武襄君,陈家盐号七个二掌柜与他对着干,如今人影全无、生死不知,家人找了一个多月都没找到人,报官也没人管。新东家今日刚从昌平杀完几百号人回京,陈冬那老头敢与他对着干,能留个全尸就不错了。咱们跟着陈冬,指不定还要遭多大的罪。我不想干了,打算今晚就回鲁州去。”
陈迹愕然,他看了看老头,伙计话语字字清晰的传过来,老头对此置若罔闻。
可问题是,自己什么时候在昌平杀几百号人了?
陈迹对老头说道:“掌柜……”
老头不耐烦的打断道:“莫搅扰老夫,老夫今日要绝命于此,还有好些经注没有注释,来不及了!”
陈迹:“……”
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如今自己在京城是个什么名声。
他往后院走去,也不顾伙计们诧异的目光,自顾自看着后院里的刊印雕版。他手指从雕版上摸过,一整块木板上雕着小楷……宁朝是有活字印刷术的,但应用并不广泛。
上学的时候课本夸大了活字印刷术的作用,仿佛从它诞生之初就淘汰了雕版印刷术,实则不然,仍然是雕版更实用些,又沿用了数百年。
当中有三个原因,其一是用木头做活字易损坏,用黄铜做活字又印的不够清晰,此时宁人还不知,得在黄铜里加锡和铅才行,铜八成、锡一成、铅一成,这样一来熔点又低、字也印的清楚。
其二是宁朝还没有使用油墨的习惯,刊印也是刷印而非压印。
其三则是书籍内容基本固定,雕版虽然刻起来麻烦,可一旦雕成就能用好几年,这雕成的木版也是书坊的财产。
陈迹思忖,雕版虽也好,但他想做的东西非用活字不可,因为活字印刷更快。
伙计打量他半晌,用手里刻刀指着他问道:“你谁啊,怎么闯后院来了?”
陈迹笑了笑:“我就看看而已,动刀做什么。”
伙计驱赶道:“出去出去!赶紧出去!”
陈迹转身往正堂走去,回到柜台旁。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惊喜声:“陈迹,你怎么在宝相书局?”
陈迹还未回头,就看见柜台后的老头手腕一抖,一滴墨滴在了宣纸上。老头慢慢抬头看着面前的他,眼中露出绝望神色:“来不及了……”
后院传来当啷一声,伙计手中的刻刀掉在地上。
陈迹回头看去,竟看见齐昭宁领着齐真珠站在门前,身旁还跟着林朝京,曾与齐昭宁形影不离的齐二小姐齐昭云不知去了何处。
齐昭宁原本还欣喜,可等她想起前几日在教坊司发生的事,顿时拉下脸来:“你又不擅经义,竟也会来琉璃厂淘书?”
林朝京在一旁笑着说道:“想来陈迹贤弟是要找些打打杀杀的话本解闷,只是这宝相书局可没贤弟要找的东西,只有掌柜的歪理。当年他参加科举就因为与学政相悖、固执己见,竟连举人功名都被革除了,看他的经注平白误了前程。”
柜台后的掌柜陈冬脸色憋得通红:“放你娘的屁!学而时习之当中的‘学’字当为效仿先觉者,学的是做人的大道,怎可被他曲解为学习礼、乐、射、御、书、数,老夫斥其为小道乃正理!何错之有?凭甚革老夫功名?”
林朝京面色一肃:“本官乃翰林院庶吉士,单凭这句话便能治你的罪。”
陈迹不愿掺和儒家争议,他对齐昭宁拱手道:“齐三小姐,这宝相书局是在下的家业,接手后还是第一次来看顾。”
齐昭宁眼神飘了飘,忽然开口说道:“陈迹,我朝名宿大将多为儒将,多读经义学了更多的道理方可进退有度,你平日不学经义这可不行,还是得向林翰林多请教。每三年有三百余名进士,可能当庶吉士的却不多。”
先帝在时曾言:“自古帝王储才馆阁以教养之。本朝所以储养之者,自及第进士之外,止有庶吉士一途。”
翰林院庶吉士,天子近臣,储相也。
齐昭宁眼睛紧紧盯着陈迹,想看看自己夸了林朝京之后,陈迹是何反应。
然而陈迹只面色不改的拱手道:“在下定会多向林翰林请教的。”
齐昭宁面色更难看,转身往外走去:“走,去文远书局。我看这宝相书局已然破败不堪,倒闭也不远了!”(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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