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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4章 暗流汹涌(完)
陈迹站在午门外的庞大阴影下,城墙上的燕翅楼被月光投下影子,像是一顶遮天蔽日的乌纱帽。m.biquge85.com
夜不收。
总督京营仪仗使。
这两个职位,哪个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回头,想看看远处景阳宫,但景阳宫被午门的大红色宫墙遮挡着。
此时,国子监的宫乐声已然响起,隔着很远便能听见钟磬声。想来此时的琼林宴热闹非凡,觥筹交错、楼阁灯影。
但这份热闹不属于他。
陈迹敛了敛领口,往南走去。
陈序站在承天门外的月光下,双手拢在袖中,微微颔首:“公子,这一局是公子赢了,老爷先前特意交代小人,等您出宫了道一声恭喜。”
陈迹与陈序相对而立:“只有一句恭喜?”
陈序笑了笑,从左手手腕上摘下一串佛门通宝:“待您齐衰结束,老爷会开宗祠将您过继到大房来。另外,这是一万两千九百六十两银子,老爷说了,算是补上您作为大房长孙这些年亏欠的月银。”
说罢,陈序又从右手手腕上摘下一串佛门通宝:“这不是陈家给的,是家主作为爷爷给长孙的见面礼,一万两银子,请公子笑纳。”
陈迹低头看着陈序左右手上的佛门通宝,接过来也就算是认下大房长孙的身份了。
他毫不做作的接过佛门通宝,一起戴在左手手腕上:“多谢。”
陈序笑了笑:“您客气,陛下让您去当夜不收,此番夺情,足以看出陛下对您的青睐。待您再回京时,想必还有重任期许,小人在此恭祝公子从崇礼关凯旋。”
陈迹忽然问道:“二爷临死前有没有说什么?”
陈序沉默片刻,如实道:“二爷走前要了一杯好茶,是明前刚摘的龙井,一芽一叶。喝完茶,他说成王败寇没甚可抱怨的,是他技不如人。唯求家主给陈问德一条生路,送他出海。”
“是个好儿子,也是个好父亲,”陈迹又问道:“二爷怎么走的?”
陈序平静道:“二爷是自己踩着椅子投的白绫,上吊自缢了。”
“倒也体面,”陈迹转身继续往南。
……
……
陈迹穿过正阳门右拐,一路来到梅花渡后门。
这里的汉子已经换了四个新面孔,并不认得陈迹。
汉子们见他过来,当即将手藏于腰后,摸着匕首警惕道:“阁下从何处来?”
陈迹平静道:“昆仑山来。”
汉子又问:“可见白鹤飞过?”
陈迹竖起一根大拇指:“只见五色云彩。”
汉子恭敬抱拳:“原来是东家,袍哥在梅蕊楼里等您。”
一人推开后门,侧身容陈迹通过。陈迹沿着小径来到梅蕊楼前,却见此处灯火俱灭,空无一人。
没了算盘声,也没了账房先生。
他推开大门,沿着楼梯上到梅蕊楼最高处,正看见袍哥倚靠在凭栏处,手中拿着一杆烟锅,慢吞吞的抽着。
像是专程在此处等人。
袍哥手指上的指甲都不见了,只余下血淋淋的甲床。黑布衫松垮垮的披在身上,敞着怀胸腹间缠着一圈圈的白布,隔着很远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膏药味。
袍哥听见脚步声,头也不回道:“我让二刀把酒蒸馏了几遍,但也没搞出我想要的酒精,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杀菌消炎……以前只顾着赚钱了,还是吃了没文化的亏,最后还是让他去药铺帮我买了最好的金疮。”
陈迹来到他身旁,从高楼往远处眺望,看京城万家灯火辉煌:“听说你什么都没说。”
袍哥笑了笑,猛抽一口烟:“在咱们那我也没少挨毒打,本来以为自己做好心理准备了,但还是差点没抗住。现在想想,那些能抗住刑讯的人可真牛逼。”
陈迹也笑了笑:“怨我么?”
袍哥感慨:“说一点不怨也是假的,毕竟是你故意把我送到对方手里的。”
八大胡同的笙箫与钟磬忽然停歇,似是留了片寂静的夜色给两人开诚布公。
当日,陈迹明知陈家二房会疯狂寻找自己,却没提醒过袍哥小心,所以袍哥心里清楚,这本就是陈迹给他准备的考验。
袍哥在木栏杆外磕了磕烟灰,随口说道:“我知道你这人性子冷,从不轻易相信旁人,所以这一关是早晚要过的,不过就永远不是自己人。我也知道你是故意留的破绽,让陈家二房把我抓走,你把张家死士藏身之处告诉我,也是想试我会不会把那个地方说出来。”
陈迹没有说话。
正如袍哥猜测的那样,他是有意这么做的。
袍哥嘿嘿一笑:“寻常人如果像你一样被亲人处心积虑的算计一次,也会像你一样。而我早就经历过了,所以我懂你为何这么做。你也不用担心我会记恨你,我只好奇,你到底要做多大的事情,才需要完全值得信任的人?”
陈迹扶着栏杆,长长舒了口气:“我要救白鲤郡主。”
袍哥放松了身子:“终于是自己人了啊,感觉还不错……就是那位软禁在景阳宫里的白鲤郡主么,我听说过你们的故事。前阵子梅花渡来了几位礼部的贵客,送了柳行首几张教坊司丹陛大乐堂的请柬,她邀请我和二刀去瞧了汴梁四梦,哭得梨花带雨。”
陈迹没有说话。
袍哥继续说道:“我看那戏的时候就在想,原来你来这方世界之后,比我过的日子可精彩多了。”
陈迹笑着说道:“都是戏。”
袍哥好奇道:“你打算怎么救?我听说靖王犯的可是谋逆重罪。我虽然不懂宁朝律法,但也知道自古以来此事不好平反。”
陈迹平静道:“前些日子太子对我说,仁寿宫与六畜场那种买人卖人的地方也无甚区别,只要你能拿出足够的筹码,就能换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袍哥点点头:“懂了,我该怎么做?”
陈迹叮嘱道:“三件事。”
“第一件?”
“让南边的私盐贩子都知道我们在卖盐引,吸引更多的人来。”
“这个不难,第二件是?”
“想办法安插人手进漕帮。”
袍哥提了提披在肩膀上的衣裳:“漕帮不好安插人手,他们也有一套选人的手段,组织严密,也不比我们差太多……”
说到此处,袍哥忽然自信道:“不过你放心,给我半年时间,我一定给你探出漕帮的底细来。第三件事?”
陈迹思索片刻,摘下刚刚从陈序那里得来的佛门通宝,抛给袍哥:“这是两万两千九百六十两银子,归到账上,明年开春前,能赚多少银子就赚多少银子。”
袍哥咧嘴笑道:“终于说到我最擅长的事了,可你就不怕我卷着银子跑了?你小子的心,也是真的大。”
“有人说我贪嗔已斩,想想是有道理的,”陈迹转身往梅蕊楼内走去:“待我救出郡主就会远走高飞,宁朝这一切都是你的。不过袍哥,一定记住,你我之间只是生意,你若陷入绝境,我不会舍命救你,我若陷入绝境,你也不必舍命救我。”
袍哥吹了一声口哨:“这买卖划算,成交!”
他看着陈迹走下楼梯,直到脚步踩在木楼梯上的咚咚声远去。
片刻后,二刀跑上楼来:“哥,他都把你卖了,你还要给他卖命?”
“什么卖命不卖命的,都是生意,”袍哥转头看着远处:“二刀,此人做事永远都会留有后手,他敢把我卖给陈家二房,就是笃定我一定不会死,要么是他知道我被绑去了哪里,绑我的人里有他的人,要么就是他笃定陈家那位家主会卖他这个人情。”
二刀挠了挠光头:“有这么玄乎?可我看这小子做事不择手段,不像好人。”
袍哥嗤笑一声:“你又看明白了?那你看我像不像好人。”
二刀认真道:“哥,你是好人。”
袍哥一怔,猛抽一口烟,朝梅蕊楼外吐去:“这小子如果不是好人,也就不会救那位郡主了。他今日与我说这么多,其实只是想告诉我一句话,若他陷入绝境,让我不要舍命救他……二刀,这小子又要玩命了,他怕连累我们。”
袍哥低头用鞋底将烟灰全部磕掉:“不过这是好事,他只在有把握的时候玩命。”
二刀疑惑:“什么意思?”
袍哥笑了笑:“意思是他已经想明白该怎么救人了。”
……
……
陈迹走出梅花渡后门,独自往棋盘街走去。
此时的棋盘街热闹非凡,行人摩肩接踵,都是要去便宜坊吃状元酒席的。
安定门沈野与便宜坊约定,便宜坊没有食言。东家豪掷千金摆下八十八桌酒席宴请天下人,乞丐可以来吃,妇孺也可以来吃,许天下人金杯醉酒。
按京城商号约定,便宜坊摆了状元酒席,往后三年,柜台后面的前八块水牌上写的菜肴,其他酒肆都不能再卖。
曾有一家酒肆侥幸押中状元,竟在这八块水牌上写了酸辣白菜、回锅肉、锅塌豆腐等八样常见菜式,搞得全京城酒肆苦不堪言。
而这一次,便宜坊的前八块水牌上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内城、外城有名的酒肆东家联袂前来,不仅送上贺礼,还齐齐高呼“东家仁义”。
陈迹来时,便宜坊外排着长队。
然而正当他在前面走时,一个戴着斗笠的身影在后面跟,两人当中像是连着一根线,保持着不多不少的十步距离。
陈迹往左,他便往左。
陈迹往右,他便往右。
两人视旁人如无物。
陈迹没有去便宜坊,而是进了旁边的酒肆。
他对小二招手:“两碗面。”
小二高声应和道:“好嘞,客官请坐!”
陈迹挑了个角落坐下,伸手从桌上竹筒里抽出筷子搓了搓。
酒肆里已经有不少人喝醉了,正高声吆喝着。邻桌酒意正酣,聊着便宜坊,聊着今日状元游街时陈家公子冲撞羽林军仪仗的事,还有状元郎给梅花渡柳行首写的那首诗。
却不知,今日罪魁祸首就坐在身旁。
“我听我一个表舅说,今日那位府右街陈家的公子冲撞仪仗,是和状元郎沈野有私仇,要争梅花渡那位花魁柳素。”
“你表舅?你表舅是大官?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我表舅是棋盘街李府的车夫……”
陈迹啼笑皆非。
葱油面上的很快。
陈迹低头吃自己的面还有一碗面摆在对面,独自蒸腾着热气,他却浑不在意。
片刻后,一人在他对面坐下:“不躲了?”
陈迹抹了抹嘴抬起头看向对面:“司曹大人,我何时躲过?吃口热汤面吧,暖暖身子。”
司曹癸没有动桌上的面,斗笠下的那张脸没有表情:“你是如何成为行官的?”
陈迹随口道:“太平医馆姚太医教的。”
司曹癸凝声道:“所以,太子奏疏里说你杀百余名天策军为真?你以为自己选了个闹事酒肆,我便不敢动手杀你?”
陈迹反问:“司曹大人,先天境界的行官,能杀那么多天策军吗?”
这一刻早晚都要来,与其躲着,还不如想办法解决。
可陈迹准备了一肚子说辞与解释,却听司曹癸平静道:“先天境界自然是杀不了的,我信你……如今还有一件大事要办。”
陈迹心中一凛。
不对。
司曹癸绝不是一个轻易放弃怀疑的人物,而现在自己一句随口的解释,对方却选择信了?
对方并不信,却有必须留着自己的理由。
是因为自己那位舅舅的关系,所以司曹癸不敢真的杀了自己,还是因为其他原因?
陈迹不动声色道:“什么大事?”
司曹癸平静道:“景朝使臣恐怕已经从上京城动身,带着丰厚的价码想要换回元城,我等决不能让元城活着离开。要么杀了使臣,要么杀了元城。”
陈迹意识到,司曹癸还不知道自己要去崇礼关外当夜不收的事,长鲸恐怕还没来得及出宫。
他想了想说道:“我今日因为冲撞御前仪仗的事,被贬去边镇当一名夜不收,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夜不收?”司曹癸若有所思:“那正好,想办法将使臣截杀在崇礼关外。”
陈迹皱眉:“我一个先天境界的行官如何杀一支使臣队伍?里面必有寻道境高手。”
司曹癸起身,意味深长道:“你能从五猖兵马手底下活着回来,自然能有办法。”
说罢,他竟不给陈迹反对的机会,转身走出酒肆,汇入外面的人潮。
陈迹将对面没有动过的面也端到自己面前,几口扒完。起身却看见黄阙在另一处角落里喝着闷酒。这位南方来的文人士子,在拒绝入赘齐家后,不出意外的第三次落榜了。
仿佛正应了沈野在安定门大街写下的上半阙词:读二十年经科,度三十载蹉跎。八百暮鼓声犹涩,三千里地徒奔波,无用书生多。
黄阙双眼赤红的趴在桌上,嘴中念念有词,陈迹摇摇头,出了门。
不知过了多久,黄阙趴在桌上喃喃道:“原是我痴顽,从来朱门恩是剑……”
那是汴梁四梦里的词,被他记到今日。
正呢喃着,一人轻飘飘坐在他面前,将一只锦盒推到黄阙面前,慢条斯理道:“黄阙公子,有人遣我将此物送给你,说会对你有用。”
黄阙醉眼惺忪道:“是昭云遣你来的吗?不可不可,她要做王妃了,不可与我这般烂泥再有何瓜葛。”
桌案对面的人轻笑道:“黄阙公子,齐昭云齐二小姐可遣不动我,走了。”
黄阙迷迷糊间打开锦盒,却见里面放着一本蓝皮书册,上写“活祭”二字。
他随手翻开几页,看清内容后猛然酒醒。
待他抬头去寻那个给他此修行门径之人时,桌案对面哪还有人?
黄阙追出酒肆,立于长街左右打量。
可这青石长街与楼宇间,只剩京城的盛世繁华与喧闹,再不见灯影下的暗流汹涌。
……
……
第六卷,帷幕,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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