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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7章 投名狀
清晨,雞鳴聲起。m.biquge85.com
青石板路上的孩童挎著單肩的麻包,走街串巷的喊著︰“經魁之姿林朝京公子的時策,議鹽政積弊!”
“陳問宗公子經義科《禮記》新注,學政拍案叫絕!”
“虎丘詩社魁首沈野時策科一語驚人,談鹽政積弊不在私販,而在法久弊生,當革新政、查官蠹、通其變,革納糧開中為納銀開中!”
府右街上,陳家朱紅大門拉開一條縫隙,有人對孩童招手︰“小孩,過來,我各要一份。”
孩童眉開眼笑︰“好 ,大爺,合計三十文。”
陳家下人瞪大眼楮︰“這麼貴?”
孩童趕忙道︰“您有所不知,此乃文龍書局獨一份的營生,賣您十份,我也就賺一個銅子兒。”
陳家下人從袖子里點了三十枚銅錢給他,不耐煩揮手︰“去去去,莫在門前停留。”
他合攏朱門,捧著薄薄幾頁文章來到文膽堂門外,恭恭敬敬地遞給陳序。
陳序掃過幾眼,轉身往文膽堂內走去︰“老爺,似是陛下在往外放出風聲了,這幾篇偷偷放出來的文章,一半都是劍指鹽務……您要看看麼?”
“不看了,”陳閣老一身官袍,吹了吹茶盞里的浮沫︰“鹽務這根刺扎在陛下心里三十二年了,如今我等自亂陣腳,他尋了機會自然是要拔掉的。不過,想拔掉這根刺也不容易。”
陳序點點頭︰“是。”
陳閣老放下茶盞︰“還沒找到陳跡?”
“沒找到。”
“王貴呢?”
陳序沉聲道︰“也沒找到。陳跡手下那個袍哥陳沖也不知從哪冒出來的,算是個人物,短短一個月的時間便將和記、福瑞祥的把棍攏到手中,還搞出一套密語、手勢,將這梅花渡防得水潑不進……”
就在此時,堂外傳來下人的聲音︰“二爺,您先容我通秉一聲……”
陳禮治勃然大怒︰“通秉什麼?滾開!”
他提著官袍衣擺,大步闖進文膽堂,立于堂下怒聲道︰“家主,陳跡那小子要做什麼?事情已經塵埃落定,他為何還要咬著不放?若他執意如此,就莫怪我這個當伯伯的心狠手辣了。”
陳閣老上下打量他,慢悠悠道︰“那王貴到底知道何事,使你如此慌張?連文膽堂的規矩都不懂了。”
陳禮治語塞。
他左思右想,自己該是沒什麼把柄在王貴手上。可陳跡又如此大費周折將王貴藏匿起來,等夢雞進京,儼然一副能置他于死地的架勢。
事到如今,陳禮治也有了一絲猶疑……
但他依舊篤定道︰“家主,那王貴不過是個三房管家,能有我什麼把柄?”
陳閣老隨口道︰“既然如此,那便不必管他。”
陳禮治壓著怒氣︰“家主,陳跡此子做事無視家族禮法,事先也不與您知會一聲便妄自做主,您豈能容他胡作非為?”
陳閣老復又端起茶盞︰“你當初想要殺他時,也沒知會老夫一聲。”
陳禮治再次語塞。
陳閣老淺啜一口茶水,笑著說道︰“他此次春狩九死一生,心中有氣也是合情合理,你不如賠他點什麼叫他消消氣也好。”
他話鋒一轉︰“要麼,你就在夢雞入京前,把王貴找出來殺了,一了百了。”
陳禮治沉默片刻,轉身大步離去︰“小佷明白了。”
陳序站在文膽堂內,看著陳禮治的背影輕聲道︰“老爺,二爺和陳跡的心思都不在陳家,他們的心思只在自己身上。”
陳閣老撫平官袍上的褶皺,出神地看向文膽堂外昏暗的天色︰“陳序啊,這偌大陳家里,又有幾個人的心思真在陳家呢?陳家這艘大船歷經千年風風雨雨,也都是這麼過來的。”
陳序拱手道︰“老爺,小人生是陳家人,死是陳家鬼。”
陳閣老笑了笑︰“不必表忠心,這陳家,老夫唯獨放心的就是你。也不必擔心陳跡,你讓他明白家里比外面好,他的心思自然就回來了。不知你有沒有看過文遠書局刊印的,陳跡與緣覺寺無齋在陸渾山莊的那場辯經?”
陳序錯愕,而後低頭︰“回稟老爺,小人沒看。”
陳閣老感慨︰“老夫也是從那時候才開始看重陳跡這孩子的。他在陸渾山莊提出一個有意思的問題,若一艘大船上的每一塊船板都被換去,這艘船還是不是原來那一艘……這與我陳家何其相似?陳序,你來答,我如今的陳家還是不是曾經那個陳家?”
陳序思索許久︰“小人愚鈍。”
“老夫也學不來他們那些個詭辯的唇槍舌劍,”陳閣老哈哈大笑︰“要我說,這艘船還是不是陳家不重要,這艘船還能不能載著陳家人漂洋過海才重要。若是這船上有了泡爛的椽梁與船板,當換則換,不然漏了水,船上的所有陳家人都跑不了。”
陳序小心試探道︰“老爺的意思是……”
陳閣老慢慢收斂了笑容︰“老二已經慌了,他身上背的事恐怕比老夫揣測的還大,這些事,他背不起來,我陳家恐怕也背不起來。老夫猜陳跡手里的王貴其實沒什麼把柄,不然他也不會將此事鬧得人盡皆知,他是想借此事讓老夫看看老二的反應,然後借老夫這柄刀,殺他想殺的人……這些年了,把老夫當刀子用的,不多見。”
陳序恭敬道︰“老爺慧眼如炬,自能看穿小兒陰謀詭計。”
陳閣老摩挲著扶手,卻忽然問起︰“何為陰謀?”
不等陳序回答,他便繼續說道︰“處心積慮騙你入甕,這是陰謀。何為陽謀?陽謀是你知道了,也沒得選。”
陳序不敢再接話。
陳閣老沉默片刻︰“老二留不得了。”
陳序一驚︰“老爺您昨日才說……”
陳閣老站起身來,緩緩往外走去︰“你可知道何為智慧?”
陳序躬身跟在他身後︰“願老爺解惑。”
陳閣老跨過文膽堂門檻︰“一個人真正的智慧是知道什麼時候該做什麼,該念書的時候就好好念書,該認栽的時候就認栽,該殺人的時候就別手軟,不明白這個道理的,都算不得聰明。”
陳序趕忙道︰“小人這就去辦。”
陳閣老忽然站定︰“不急,先讓老二把最後的家底都掏出來,也殺殺陳跡這小子的銳氣。”
……
……
陳家二房的下人一個個走出府右街,有人前往外城崇南坊,有人去了不知名的小巷,領著一隊隊人馬穿街過巷,尋找王貴與陳跡的蹤跡。
京城白日因科舉喧囂,背地里暗流涌動。
可陳家就這麼找了足足三天,茶館、小巷、酒肆、客棧、可疑的百姓,都被他們找遍了,也沒找見王貴和陳跡的蹤影。
第三日入夜,袍哥正坐在梅蕊樓里盤賬,燭火照著牆上的水牌,京城、金陵、太原……因為過手太多,竹子做成的水牌都被摩挲得水潤光滑,像是包了一層厚厚的漿。
就在此時,梅花渡里傳來腳步聲。
梅蕊樓里抱著胳膊打盹的二刀猛然睜開眼楮︰“哥,有人來了。”
袍哥倒是沒慌張︰“看來他們沒有找到陳跡。”
二刀起身︰“怎麼辦?”
袍哥放下手中毛筆,從桌上拾起煙鍋,湊到燭火上猛抽幾口,這才開口笑道︰“越是這種時候,煙越好抽,要是臨死前能抽上一口,不敢想有多舒坦。”
二刀摸了摸光滑的腦袋︰“這是什麼道理?”
袍哥哈哈一笑︰“你不必知道。待會兒不要犯傻,陳跡此人心思深沉,從不輕易相信別人,便是你我同鄉也不行。你我總要過這一道坎的,不然永遠不是自己人。”
二刀又摸了摸腦袋︰“這又是何道理?”
話音落,梅蕊樓的大門被人推開,六名蒙面死士闖入其中。
袍哥起身披上黑色褂子,又抽了一口煙才將煙鍋遞給二刀,對蒙面死士說道︰“你們要找的人是我,走吧。”
死士微微一怔,看此人做派,他們不像是來抓對方的,反而像是來接對方的。
袍哥從他們當中大搖大擺地穿過,梅蕊樓外一個把棍都沒有,早早被袍哥支開了,仿佛他一開始就知道會有死士來捉他走。
他們從後門魚貫而出,上了一架馬車。
馬車兜兜轉轉兩個時辰,這才在一條小巷里停下。一路上,袍哥坐于當中閉目養神,等車停穩了才下車往里走去。
小院中,四人圍著篝火,篝火上面架著滾沸的油鍋。
陳禮治身旁修行山鬼花錢二房主事站起身來,詫異打量袍哥,身上竟連一根繩子都沒有︰“他自己來的?”
死士答道︰“自己來的。”
主事皺起眉頭︰“後面可有人尾隨?”
死士謹慎道︰“確定,無人尾隨。”
這下,反倒讓二房主事有些摸不著頭腦了,他看向袍哥︰“你他娘的什麼人?難不成是尋道境行官?”
袍哥坦然道︰“還沒來得及修行,估計得過了這一劫才可以。”
主事挑挑眉毛︰“你過得去這一劫?王貴在哪?陳跡在哪?”
袍哥大搖大擺走進屋中,拉起屋中太師椅,拖到院中坐下︰“老子什麼都不會說,直接用刑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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