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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9章 陳嶼
申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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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林軍校場上空空蕩蕩,無人操訓。
陳跡在馬廄里,與寒門將士一起給戰馬梳毛,硬硬的鬃毛梳從馬身上刮過,刮出一層細密的浮毛來。
他背後的都督府罩樓內,隱約傳來吆五喝六的聲音,數齊斟酌聲音最大︰“來來來,買定離手!”
林言初看向陳跡︰“陳大人,這麼下去也不是事啊,左驍衛沒了指揮使,右驍衛指揮使是個棒槌,都督還躲在軍舍里睡大覺……”
陳跡搖搖頭︰“都被家里寵壞了,以為只要自己發發脾氣、作一作就會有人來哄,沒事,過幾天就好了。”
林言初一聲嘆息︰“我能體會他們,被圈養在這都督府內,每時每刻都想出去建功立業。眼看著事就要成了卻被自家人阻攔,心灰意冷也正常。大人你才來羽林軍不久,尚且體會不到此處的苦悶。”
陳跡低頭吹了吹鬃毛梳里夾著的馬毛︰“你也想去高麗?”
林言初猶豫片刻︰“想。”
陳跡隨口問道︰“為什麼,上了戰場可是要死人的。”
林言初想了想說道︰“大人,家里拿出全部積蓄,又借了些銀子買個行官門徑,就是指望我能光耀門楣的,結果只能待在這羽林軍衙門里混吃等死。待到三十來歲被勒令卸甲歸田,到時候只能去官貴家里尋個看家護院的生計,給人當孫子。而且,羽林軍的軍餉實在太少了,只有打仗才能發財,把家里欠的銀子還上。”
陳跡掃他一眼︰“欠了多少銀子?”
“三百二十兩。”
陳跡漫不經心道︰“若我給你找個賺錢的活兒呢,你舍不舍得放下羽林軍的身段?”
林言初一怔,繼而眼楮亮起來︰“大人此話當真?”
此時,轅門對面的六部衙門忽然響起雲板聲。
大明街上漸漸熱鬧起來,六部書吏的說話聲,隔著大明街飄進都督府來。
散班了。
陳跡將手里的鬃毛梳拋給林言初︰“我散班了,你們繼續。夜里記得留人值夜,關好門窗,每個時辰查看一次軍械庫,莫要全都去睡大覺了。軍械庫內雖然沒有弓弩,可丟了軍械總歸是麻煩事。”
林言初手忙腳亂的接住隔空扔來的鬃毛梳,忙不迭道︰“陳大人放心,卑職會安排的……大人方才說有賺錢的活兒,可是認真的?”
“認真的,等我消息,”陳跡瞥了一眼都督府罩樓,頭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走出轅門時,陳跡忽然看見,大明街對面一名年輕人正踮著腳,隔著散班的人潮向他揮手。
年輕人興高采烈道︰“陳跡!”
陳跡心中一沉,他從未見過這年輕人。
對方二十二歲上下,清瘦的身子罩著一件藍色官袍,腰間束著一條素銀革帶,胸前打著鷺鷥補子,六品官。
如此年輕便有六品官餃,定是世家子弟。
陳跡心中輕嘆,回到京城來總會遇到熟悉的陌生人,這年輕人不是第一個,恐怕也不是最後一個。
他一邊猜測對方身份,一邊也興高采烈的招起手來︰“許久不見!”
年輕人哈哈大笑著往轅門走來,路上正巧有一頂紅絨布轎子經過,年輕人對轎子拱手行禮︰“錢大人。”
轎子里的人嗯了一聲,並未吩咐轎夫停下便走了。
待轎子走後,年輕人大步流星跨過大明街。
對方在陳跡面前站定,雙目炯炯有神的上下打量︰“三年不見,結實了許多嘛。當初你走的時候說你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京城,我還難過了好一陣子呢。原本陸渾山莊文會也邀請我了,我還打算借機去探望你,可惜被差事耽誤了。”
陳跡也上下打量對方。
方才離得遠了看不真切,如今近了才更分明些︰年輕人皂靴上有泥,烏紗帽上蒙了一層薄灰。
顴骨處有白霜狀蛻皮脖頸處有蛻皮後的斑狀紋,顯然長期暴露在陽光下,並非衙門里坐班
對方官服領子髒了,袖子也有破損毛邊,說明對方外放時間較久,且身邊無女人打理生活,自己也是個不拘小節之人。
年輕人看著陳跡,有些好奇道︰“怎麼這個眼神,生疏了?”
陳跡解釋道︰“我听說你去了外鄉,沒想到你今日回來。”
年輕人笑著答道︰“此次郎中大人派我去長蘆鹽場收鹽稅,可把我害慘了。那些鹽運使與鹽商沆瀣一氣,我剛到那里,他們便煽動一眾灶戶將我堵在衙門里,餓了我三天三夜,給我好大一個下馬威。”
陳跡挑挑眉頭︰“如此明目張膽,何不抓幾個殺雞儆猴?”
年輕人搖搖頭︰“那些灶戶也是苦命人,何必為難他們。不提那些糟心事了,也說說你啊,我在鹽場便听聞你在固原的功績,沒想到你竟成了行官,還修得一身好武藝。當初听說你去醫館當學徒時還覺得有些可惜,如今只有替你高興的份兒。”
陳跡有些頭疼,此人到底是誰,怎麼知道的如此詳細?
他心中有幾個猜測,但無確鑿線索前還不能確定。
此時,年輕人扯著他的袖子往大明門外走去︰“走走走,邊走邊說,家里還等著咱們一起用晚膳呢。”
家里?
陳跡終于確定對方身份︰陳家二房庶子,陳嶼。
陳嶼拉著陳跡穿過長安大街,說起自己此次見聞︰“我剛到鹽場的時候就住在衙門精舍里,一覺醒來衙門的小吏全都跑了,我正納悶他們去哪了呢,就被灶戶們給堵在衙門里了。灶戶們將門板和窗戶全都釘上,像是要將我活活悶死在罩樓里。好在屋里還有半壺喝剩的茶水,不然我就得喝尿了。”
陳跡疑惑︰“下面的鹽商竟如此猖獗,連戶部清吏司的巡鹽使都敢如此對待?更何況你還是陳家的人。”
陳嶼嘆息道︰“我算什麼巡鹽使,不過是個收鹽稅的主事罷了。我听說,早年還有清吏司BJ司的郎中被他們扔進河里呢,還好郎中擅長水性,自己游上了岸。郎中原本想要回京告御狀,結果還沒等他回京,彈劾他強搶民女的奏折先到了京城。”
兩人走在長安大街的青石板路上,陳跡皺起眉頭︰“沒人能治他們嗎?”
陳嶼看著街上的行人感慨道︰“我原也是這麼想的還立志要想出辦法治治這些目無王法的鹽商。可後來一打听才知道竟然是我陳家鹽商干的……”
陳跡︰“……”
陳嶼輕聲道︰“觸目驚心啊陳跡。我被他們放出來的時候,也想著要找領頭的殺雞儆猴懲治一番,可後來查了才知道,罪魁禍首並非那些灶戶,根子還在鹽商與鹽官身上,灶戶不過是遭人脅迫而已。鹽商與鹽官不除,根子永遠是壞的。”
陳跡不動聲色問道︰“怎麼說?”
陳嶼解釋道︰“鹽稅佔我寧朝課稅三成之多,便是稱為國之支柱也不為過,那白花花的鹽,其實就是白花花的銀子。這鹽務上上下下蛀蟲太多,又盤根錯節,朝廷想整治都下不去手。便是內廷巡鹽使去兩淮,你若願同流合污還好,你若不願將你沉塘了再交個替死鬼出來,你也說不出什麼。”
陳嶼笑著說道︰“我戶部清吏司還有小吏說,朝廷必須好好整治一番,狠狠殺一批才是。小吏終究是小吏,他不懂,他這個小吏代表不了朝廷,鹽商背後的那些人才是朝廷。司里這次差遣我去收鹽稅,也是覺得我是陳家人,鹽官和鹽商應該不敢動我。可他們哪曾想,鹽官和鹽商亦是權勢滔天,根本不用將我這個陳家庶子放在眼里。”
說話間兩人走到陳府勤政園側門前,陳嶼抬手要去叩動獸首餃環,卻突然停下來︰“陳跡,我听說你要爭大房過繼之事?”
陳跡面不改色道︰“怎麼說起此事?”
陳嶼回身面向陳跡,誠懇道︰“不要爭了,將這機會讓給我吧。”
狹窄的胡同里,灰瓦白牆下,兩人相視而立,仿佛胡同里的空氣與落日余暉也被一並定在原地。
陳跡疑惑問道︰“你如今已是戶部清吏司的六品大官了,還要搶著給人當過繼子?”
陳嶼嗯了一聲︰“你若不回來,此事已是板上釘釘,我努力考取功名,兢兢業業應卯做事,想盡辦法列入族譜,就是為了這個機會。有了這個機會,我才能為百姓做更多事。”
陳跡低頭思索片刻︰“我沒你那麼遠大的抱負,可我听旁人說要為百姓做事,听得耳朵里都起了繭子。”
陳嶼搖搖頭︰“我是真心的,比真金還真。”
陳跡直視著陳嶼的雙眼︰“你有你要做的事,我有我要做的事,既然都需要這個身份,那大家各憑本事。”
陳嶼沉默許久,而後展顏笑道︰“那我便不客氣了,分出結果之前,我可是什麼手段都會用的。”
陳跡也笑著說道︰“我也是。”
陳嶼抬手拾起門上的獸首餃環叩下去,褐色的小門吱呀一聲打開,門內的小廝見是二人,當即說道︰“兩位公子回來了,請隨小人前往拙政園文膽堂吧,幾位老爺都在那議事呢。”
陳嶼隨手丟給小廝一枚碎銀子︰“在議何事?”
小廝順手將碎銀子收入袖中︰“听說是要給族內的一些產業交給二位公子打理,正商量著該分給兩位什麼產業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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