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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6章 元祐革新(4)
蒲宗孟的话一出口,顿时在场的其他四人,都是目瞪口呆,惊恐无比!
因为,蒲宗孟的话,只要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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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会让整个士林沸腾!
严重的话,直接被开除士大夫籍贯,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实在是‘诸子之书,必辅于经而合于道,过此则并斥之!’这条科举国策,在如今的士林地位,高的可怕!认同度也大的吓死人!
不信的话,现在随便去汴京城里找个士人问问,看他是否支持?
十个人里起码有九个是支持的!
剩下的那个不支持的,大概率是个乐子人。
乐子人什么性质?
无聊!
我要看到血流成河!
所以,谁搞事他们就支持谁!
搞的事越大,他们越支持!
赵煦欣慰的看向蒲宗孟,这个他所选择的右相。
“果然,我没有看错你呀!”
“不愧是士大夫严选的奸佞!”
士大夫严选的奸佞,对于皇帝来说,不就是忠臣吗?
用好了,就是一柄快刀!
正如此时此刻!
这朝中大臣,除了蒲宗孟,还能有谁能这么光棍?
于是,赵煦叹道:“蒲相公所言甚是!”
“皇考在时,也常常与朕感叹于士人只读经书,而忘治国之道,牧民之要,只知抱守成规,而不知导民以礼,教民以道,授民以渔!于是,士大夫贤才日匮,国家常受制于此!”
必须把先帝拉出来当虎皮!
没有先帝的背书,赵煦这个‘古往今来第一孝子’擅变先帝之制,岂非是不孝?
所以,只能委屈一下永裕陵中的先帝,为国家社稷做出牺牲了。
赵煦接着又道:“司马温公入朝之时,也曾与朕,叹息科场之弊,常恨士人只知务虚,而不识经世济民之学……”
司马光也是赵煦在实践过程中,发现的很好用的旗帜。
所以有事没事,就喜欢将司马光拉出来给自己背书。
反正——司马康在回乡守制前,把乃父生前的所有文稿、文集、奏疏都留给了赵煦。
而司马光生前,不止在洛阳地窖里写书。
还曾长期在汴京城担任御史谏官。
其所留下的文稿、奏疏何止百万字?
从这么多的文字里,找到几句痛斥士人务虚,鞭笞士林风气,痛彻科场弊病的文字,不要太容易了!
赵煦要做的,无非是这里摘一句,那里截一段,然后将之缝合起来罢了。
就问你——这是不是司马光的原话、本意?!
“左相吕公,更是屡次上书,言及科场之弊,以为‘以言取人,不足以尽人之才’诚为当今之弊,学者之陋!”
吕公著,是大宋科举的改革急先锋。
当年,熙宁变法,罢废诗赋,而用经义取士,就是吕公著和王安石携手同心,一起促成的。
这也是当年变法的时候,唯一的一件得到了旧党广泛支持的新法。
至于后来,为何旧党要反对了?
自然是因为王安石上车后把车门焊死——把经义取士变成了以王安石新学取士。
故而,这许多年来,吕公著无论在朝还是在野,都在批判着现行的科举取士制度。
这‘以言取人,不足以尽人之才’,就是吕公著所批判的重点。
群臣听着赵煦的话,却是心思各异。
蒲宗孟第一时间就欢天喜地的表态:“陛下圣明,臣以为,先帝、司马温公及左相所忧,诚乃当今天下之弊也!”
“若陛下去弊除新,天下当欢欣不已!”
吕大防在沉吟片刻后,代表了清流派表态:“奏知官家……臣听说,以文章而言,则策、论为有用,诗、赋为无益,若自政事而言,则诗、赋、策、论均为无用!”
蒲宗孟顿时瞳孔紧缩。
章衡、范百禄、王子韶,则是神色各异。
因为他们都知道,吕大防在引用的是谁的主张?
苏轼!苏子瞻!
这是苏轼去年以‘东坡居士’的马甲,投稿汴京义报的文章。
“可是,祖宗以来,虽知如此,却依旧以此取士,不曾罢废!”
“何也!”
“盖科场取士,只是为国选人而已!”
“选人,则以德、行为标杆,盖以此求道德之士,忠贞之臣!”
“至于其才干如何,自有磨勘叙迁之制,吏部左右两选论之!”
不得不说,大胡子确实是很会看问题的。
对封建专制皇帝来说,科举取士,用什么体制有区别吗?
答案是:没有!
所以,后来的明清以八股取士,照样可行!
至于什么八股禁锢思想,导致社会停滞,国家发展滞后?
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这正是皇帝想要的呢?
封建帝王,恨不得世间万物,千秋万代都不要有变化。
说老实话,上上辈子的赵煦,也有过类似的想法。
只是,如今的他已经在现代见识过了科技的力量和生产力变革所爆发带来的强大能量。
同时他还知道,如今的大宋,倘若不求变,不强大,就是死!
而且,死了还得被人挖坟鞭尸!
不独他自己,列祖列宗的骨头都会被野狗叼着到处跑!
在这样的情况下,赵煦别无选择。
“中司所言甚是!”赵煦轻声说道:“科场取士,确实是先以德、行……”
“只是……”
赵煦轻飘飘的说道:“若是单纯以德、行而非才干取士,何必科举?”
“恢复察举,才是正道啊!”
赵煦轻笑着:“汉唐魏晋取士……”
“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
“寒素清白浊如泥!”
“高门良将怯如鸡!”
“此中司之愿乎?!”
赵煦说着,就咄咄逼人的看向吕大防。
吕大防第一时间就起身,俯首拜道:“臣知罪!”
“请陛下治罪!”
赵煦轻笑着:“我早与诸臣工说过,静室议事,无所禁忌,无论进言如何,皆不加罪!”
“中司请起吧!”
“诺!”吕大防再拜:“谢陛下隆恩!”
整个过程,丝滑无比,好像演练过无数次一般。
看的一旁的蒲宗孟等人目瞪口呆,然后若有所思。
他们就算是傻子,也看出来了。
官家和吕大防是在唱双簧!
君臣一唱一和之间,轻轻松松就将可能的反对意见,扼杀在政治正确中。
你说什么科举当以‘德、行’为第一标准?
那你是不是想要恢复察举制啊?
你这是在与天下人为敌!
于是,直接对科举到底是以德行为标杆还是才干为标杆的这个争论,做了一锤定音的裁决。
科举,当然是要要才干为第一标准!
只有察举制,才会讲什么‘德行’。
而只要读过史书的人,都会第一时间就窥破德行取士的幌子——什么德行取士?
投胎取士才对!
在明悟到这些后,蒲宗孟和王子韶看向吕大防的眼神就变了。
充满警惕,也充满了戒备。
他们怎么都想不到,素来以清名著称的吕大防,居然会是一个和皇帝唱双簧,而且能迅速领悟到皇帝的意图,且立刻就拿出一个现成的靶子给皇帝批判的家伙!
倒是范百禄,看向吕大防的眼中,充满了敬仰和崇拜。
因为,范百禄起了自己的叔祖范镇对他的告诫。
那是元丰八年,叔祖辞京时,与他的嘱托
“子功啊……”老迈的叔祖,满是慈祥的看着他:“当今主上虽幼,但圣智天成,汝在主上左右为起居郎,当何以侍君奉上?”
彼时的范百禄,义正言辞的答道:“以忠侍之,以义奉之!”
叔祖当时就摇头,一副非常惋惜的模样,接着问道:“若有奸佞小人,揣摩圣心,以求幸进呢?”
范百禄当时拜道:“自当谏之!”
叔祖闭上眼睛摇摇头:“子功所言,只是凡夫俗子的侍君之法!”
“且若如此,子功恐将为小人所害!”
当时的范百禄问道:“以大人之见,小子该如何?”
“以忠事君,以义奉君,诚固为臣之道!”
“可仅靠这些,是无法打败那些幸进小人,避免天下苍生的浩劫!”
“子功若欲成就大事,施展抱负,匡济天下!”
“以老夫之见,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敢请大人教诲!”
“自然是学习那些幸进小人!”叔祖义正言辞的说道:“只有正人君子,学会了小人们的逢迎阿谀之道,并运用于心,方能使天子身周众正盈朝!“
“此老夫数十年仕宦得失之果也!”
“奈何到晚方才醒悟!”
当时的叔祖拍着他的肩膀:“愿子功铭记在心,不忘老夫今日之语!”
叔祖的告诫,仿佛依旧在耳畔回荡。
这三年来,范百禄遵循着叔祖的教诲,仔细揣摩着官家的言行,努力迎合着官家的意志,竭尽所能,只是为了导君向善。
同时也是为了,尽可能的减少官家身边所围绕着的小人们的空间。
现在看来……
他做的,还是不够!
至少不如吕大防!
说不定,也不如范纯仁!
这样想着,范百禄的心思就变得纯净起来。
“吾亦不可落于人后!”
于是,范百禄奏道:“请陛下恕臣愚钝……”
“臣惶恐……”
“陛下既陈科场取士之弊,未知圣意可属意如何革其弊?”
范家数代为官,已是官宦世家。
于是,对于赵官家们的心思,其实早就摸透了。
自真庙以来,历代官家都是既要又要的。
同时,赵官家们不会轻易下场和士林舆论肉搏,与天下交锋。
他们只会推出几个人,去给自己冲锋陷阵。
比如真庙想去泰山封禅,就把丁谓推出去打擂台,吸引火力,自己美美隐身。
也如仁庙,把吕夷简顶在前面。
更如先帝,让王珪这个三旨相公,承受天下毁誉。
而这就是君子的机会!
与其让小人败坏天下!
不如,君子来引导官家,让官家采纳君子正人的进言,从而使天下变得更好。
此……
熙宁以来,君子正人在野反思的成果之一。
也是旧党内部的一股风潮。
代表人物——文彦博、吕公著。
属于建制派的反思!
而,当今官家的表现,正中了君子们的下怀!
因为这位官家,是真的肯听劝。
只要你说的有道理,他就肯听从!
当然,前提条件是你得顺着他的想法,不能和他想做的事情对着干。
不然,下场就是李定、吴安持、张敦礼!
获罪于天,无可祷也!
果然!
范百禄的话音刚落,官家就摩挲了一下双手,然后道:“我年少,对于当前科场取士之法,所知不多,还请范卿为我介绍一二……”
范百禄听得心中狂喜,知道叔祖的告诫,再一次发挥作用了——只要吾辈君子,学会了小人们的手段……
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瞥王子韶和蒲宗孟的身影。
那自然就能以正压邪!
一如过去三年,他在天子身边,虽屡屡顺君命而制词。
看似是丢掉了士人风骨。
实则,却是将官家引入了君子正人所推崇的正道,使小人奸佞之言,难入官家之耳!
就像现在!
范百禄稍微整理一下心绪,就拱手道:“臣谨奉德音……”
说着就将如今的大宋科举流程和考试选题内容,介绍了一遍。
当前大宋的科举之制,是以熙宁四年颁布的科举条例为模版。
熙宁四年的科举条例,最大的变化,就是罢诸科、明经进士,皆并入正科。
使进士科的进士数量,一下子就从过去的两三百猛增到如今的五百余甚至六百。
譬如元丰八年的科举,就录取了正奏名进士五百七十五人。
而进士考试,废过去的诗赋、墨义、贴经。
改为只考经义本经和兼经各十道。
其中,本经可以由士子本人在主修的五经中选取一门,兼经则是从《孟子》、《论语》之中出题。
考完本经和兼经,就是论考一道、实务策五道。
因为本经和兼经先考,尤其是本经,而依大宋科举之制,礼部省试采取的是逐场淘汰的办法。
所以,本经的地位日益变高。
也是如今科场被人诟病的原因所在——对于大部分以上岸为宗旨的士人来说。
既然程序如此,那为了保证自己不在第一道关卡就被筛下来。
自然是要拼命的卷本经了。
毕竟,绝大多数的人,都不敢做梦去想什么一甲进士及第。
他们只要能上岸,拿到进士的名头就可以了。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个弊端?
就不得不提王安石挖的坑了。
本来,嘉佑年间的科举改革,确定了先策论后诗赋,逐场淘汰的程序。
使策论在科举考试中的地位,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高。
这一改革,直接促成了嘉佑二年的千年龙虎榜的出现。
但,王安石为了他的一道德、同风俗的理想。
罢诸科及明经进士,并入正科。
然后,把本经和兼经作为科举的前两场,且依旧采取逐场淘汰的程序。
这其实就是在暗中塞私货,想倒逼天下士人都去学他的新学。
当然,范百禄不会说这些事情。
但,这些事情不需要说,天下人也都知道。
赵煦听完,闭着眼睛,靠在坐褥上,摩挲着双手,明知故问的问道:“这么说来,当今科场之弊,只需重新调整科举考试的顺序就可以了?”
范百禄立刻起身,欢天喜地的长身拜道:“陛下圣明!”
王子韶顿时变色,便是蒲宗孟也是神色紧张。
没办法!
科举考试的本经和兼经,指定了王安石的三经新义和字说作为参考。
也就意味着,科举题目要从王安石的著作里出。
一旦顺序被调整——谁他妈还读新学?
都一股脑的去钻研策论了。
这是在挖新党的根!
“可是……”赵煦睁开眼睛:“如此一来,天下士人,皆以策论为先,圣人经义,岂非将不再受人重视?”
“这不大好吧?”
赵煦是始终知道自己的屁股坐在那里的。
他更清楚,自己想要改革,就必须得到新党的支持——改革不找新党,难道去找守旧派?
若是这样,就是马斯克当嘛噶,自取其辱了!
所以,不能让王安石和其为首的新党大臣们失望。
所以,这科举顺序不能动。
至少现在不行!
范百禄听着,动了动嘴巴,他其实想说——陛下其实如今科场的本经考试,大都是根据江宁的王介甫的歪理邪说在出题。
根本不是圣人的本意——虽然他王介甫口口声声说,这是他从圣人经义之中阐发出来的微言大义。
但天下君子,没有一个相信他的鬼话。
然而,他不敢。
不仅仅是因为,他若这样说,等于明目张胆的对新党宣战。
更是因为,如今朝野有着共识——王安石王介甫这个人,乃是不可名状,绝不能在御前提及的禁忌。
倒不是臣子们想瞒着。
到得如今,朝野上下,谁还不知道,当今官家其实早就知道王安石,而且一直在偏袒着、保护着王安石?
正是因此,这样的王安石才让人恐惧。
无论新党的人,还是旧党的人,都是如此。
于是,就形成了这样一个诡异的情况——虽然王安石在江宁,依旧活蹦乱跳。
两宫每年在其生辰,都会遣使慰问、赏赐。
他的江宁书院,也办的热火朝天。
但朝堂上下,所有人都当他死了,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因为他们怕!
怕这层窗户纸一旦捅破,没有忌惮的官家,随便找个理由,将王安石这个拗相公召回汴京。
哪怕不拜授任何头衔。
仅仅是拗相公回朝这个事实,就会叫很多人崩溃。
新党、旧党,都是如此。
连带着,王安石的胞弟王安礼的知江宁府任期,早已满了,但朝野上下都假装不知道,让王安礼继续担任江宁知府。
没办法!
熙宁年间的拗相公,给太多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
范百禄沉默片刻后,只能做出选择:“可若不改……科场以言取人之弊,臣恐怕难以撼动!”
王安石三个字,是真不能说的。
一旦说了,新党、旧党的宰执都会掐死他的!
“就没有其他办法?”小官家问道。
范百禄摇头。
“陛下,何不用太学之法?”一直在旁边待机的蒲宗孟忽然奏道。
“太学之法?”所有人都抬起头。
“善!”赵煦微笑着看向蒲宗孟,悄悄的给这位右相点了赞,叹道:“蒲相公所言,实令朕豁然开朗!就当以三舍法的打分制,取代科场诸场淘汰之法!”
“无论本经、兼经还是论试、策试,皆视作一门……”
“以百分制,而取其分数!”
“譬如本经试题一共十道,每题便可设为十分,答对一题加十分,全面答对为满分!”
“然后,综合所有卷宗得分,依分数高低而取士!”
“若如此,卿等以为,可否能改科场之弊?”
其他大臣都是咽了咽口水。
太学三舍法,他们自然都知道是个什么样子?
自当今官家即位后,屡次临幸太学,并召见太学生。
同时,屡次下达手诏给太学的陆佃。
在陆佃主持下,太学在过去三年经历了一系列的改革。
这最重要的改革之一,就是将三舍法的评分,从过去上中、中上、中中、中下、下下的评价制,改为百分制。
新制之下,太学生的本科成绩算一门,并可额外增加五十分。
本科之外的兼科、品行、道德以及杂修也都算一百分。
其中品行、道德,实行扣分制。
针对太学生们出现的大错、小错,授权太学博士等官员,根据太学内部条例进行扣分。
一旦扣到六十分之下,则视作不合格,本年全部考试成绩作废——这很好理解,太学生是儒生,儒生无德,等于禽兽。
连续三年不合格,予以退学。
若有人被扣到零分——直接开除,并移送开封府问罪(因为被扣到零分的人,肯定干了天怒人怨的事!)。
每年春天,太学内部将依据过去一年太学生的综合得分,进行升舍和降舍。
此外,太学的上舍生还有实习分。
这实习分由上舍生的实习部门评分。
若实习分连续三年得到满分,则可直接上奏天子,批准毕业,并授予进士及第,直接安排吏部授官,且之前三年实习经历,可被计入资序。
经过去年一年的实践,如今的太学内部的学风,大为改善。
太学生们争相读书内卷,许多昔日的勾栏恩客,如今也都迷途知返,浪子回头了。
自然,这被视作了天子的政绩。
被汴京新报和汴京义报,轮番报道,不断吹彩虹马屁。
如今,天子提出将太学的三舍法新制,用到科举考试上。
群臣自然不敢反对。
纷纷拱手道贺:“陛下圣明!”
蒲宗孟、王子韶两人更是当场唱起了赞歌。
但,吕大防却是想起了一个事情,很是犹豫。
思虑良久之后,他才下定决心,大着胆子道:“陛下圣智,实乃天授,臣斗宵之材,万不敢轻议……“
“只是,臣以愚钝浅薄之心,斗胆上奏……若一旦如此,则西北诸路乃至北方各路士人……功名之路,恐怕从此艰辛!”
“乞陛下明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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