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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8章 呂惠卿︰官家心里果然有章子厚!
元 二年四月壬午朔(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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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靈宮中,禮樂大作。
宣光殿內,群臣集體歸附于地上。
那先帝御容畫像前,兩宮與趙煦,率領著先帝諸妃嬪、皇子、公主,酌獻于神靈之前。
禮部尚書韓忠彥,抑揚頓挫的聲音,在這宣光殿內外回蕩著。
“伏以天鑒不遠,誠感則通。方寶構之肇新,宜神游之降格。具嚴法席,高詠靈篇……內安清靜之居,外錫蒸黎之福!”
毋庸置疑,這是一篇青詞。
甦軾寫的,趙煦特別命人去登州,找了甦軾要回來的。
所謂青詞,最初是道士們寫給四方五帝的祝文,或者請神的符 文體。
最開始,是牛鼻子們的自娛自樂。
但到了唐代,隨著皇帝尊崇道家,于是,青詞也就進入了政壇。
皇帝開始要求大臣給自己寫青詞。
但這有一個問題。
文臣,都是士大夫,而士大夫都是儒生。
而儒生,必尊孔!
孔子有教︰敬鬼神而遠之!
于是,在很多士大夫眼中,寫青詞就意味著悖逆聖人之教。
所以,不大喜歡,非常抗拒。
本來,皇帝們也沒覺得這青詞有多重要。
但士大夫文臣們一抗拒,那皇帝對這個事情就重視起來了!
什麼?
你不願意寫?
很好,很強大!
既然你這麼尊孔重道,以至于到了不遵朕意的程度。
那就不要做官了!
回家吃自己吧!
于是,自唐代開始,讓大臣寫青詞,就成為了一種君權對大臣的規訓手段。
願不願意給皇帝寫青詞,成為了衡量一個大臣是不是忠臣的條件。
反正,在皇帝眼里,願意寫青詞的,未必忠心,但不願意寫青詞的,肯定不是忠臣!
道高于君!
這樣的人,絕不可用!
而,士大夫們,則普遍很委屈,在寫青詞的時候是能敷衍就敷衍。
毋庸置疑,這進一步刺激了皇帝們的神經。
尤其是入宋後,趙官家們,開始仔細審核每一篇大臣寫的青詞。
待制以上,必須人人過關!
誰要是敢敷衍,誰就不要想提拔、重用!
所以,趙煦讓甦軾寫這篇青詞的目的,其實是在測試甦軾。
從結果來看,甦軾起碼是過關了。
這篇青詞寫的很得體,並沒有敷衍了事。
等韓忠彥念完甦軾寫的青詞,趙煦對著自己父皇的御容畫像,再拜稽首,然後在禮部官員的引領下,拿起一杯酒,鄭重的上前恭敬的放到神主供桌上。
于是,禮樂大作。
平章軍國重事、太師文彥博,則文及甫、文貽慶的攙扶下,亦步亦趨來到殿上,躬身再拜,然後敞開寫在黃麻紙上的祝文,代表文武大臣,禱與先帝及列祖列宗。
“維元 二年,歲次丁卯,四月壬午朔……”
“神宗英文烈武欽仁皇帝神御遷于宣光殿,太皇太後、皇太後、皇帝陛下,親行酌獻;皇太後、諸妃、大長公主、諸皇子陪位……”
“伏以恭承仙馭,奄宅珠庭,罄海宇以駿奔,儼人天之景從;願回日月之照,少答神明之心。乃眷新宮,永垂余慶!”
隨著文彥博,念完最後一句祝文,殿上群臣俯首再拜。
趙煦與兩宮、皇太妃朱氏,則率著諸妃、大長公主、皇子頓首再拜。
禮部的官員,在此刻鳴響了景靈宮的鐘聲。
這宣示著,御神禮的結束。
趙煦轉身,流著淚,面朝群臣,微微欠身︰“有勞諸卿,佐我社稷,護我國家!”
群臣則拜道︰“唯誓死以忠陛下!”
至此,趙煦完成了,徹底從已故先帝手中,完全接掌了權力的程序。
從今日起,他就不再是孝子嗣皇帝。
而是一個完整的君王!
假若不是他年紀還小,兩宮依舊垂簾的話。
趙煦看著群臣,語氣略帶顫音︰“卿等免禮!”
群臣再四拜。
在趙煦身邊的太皇太後,看著群臣如同機械一般整齊劃一的持芴拜、再拜、再拜……
好似波浪,如同浪潮的情形。
她心中微微嘆了口氣。
她知道,現在的情況,就如當年韓琦率群臣逼退了慈聖光獻後的情況。
群臣,從此只有一個君王了!
即使,這個皇帝現在還小,哪怕他依然尊重兩宮垂簾的體制,很多事情都會與她商議。
但權力就是這樣的,只要失去,就不可能再回來!
偏,只要嘗過權力的味道,就沒有人舍得再讓渡出去。
無論是父子、祖孫,還是兄弟、夫妻!
……
景靈宮的先帝神靈,既已奉安,宗廟之事了,自然是要開始做人間之事了。
第二天,四月癸未(初二)。
依然沒有下雨!
于是,平章軍國重事文彥博、彰德軍節度使張方平、保寧軍節度使馮京,並上表乞以天旱不雨,求歸田園。
詔不許,仍賜物慰勉。
然後,就是左相申國公呂公著,上表以天旱乞去。
自然,還是慰勉。
在這個過程中,同知樞密院事安燾也跟風上表請郡。
安燾的這個行為,就多多少少有些意思了。
因為,在前不久的那場風波內,他是受傷最重的人。
他成梗了。
那場風波里,閑漢們掛在嘴邊的一句‘那個什麼安燾都在西府當執政,他能當嗎?當不了!沒那個能力’,現在已經破圈。
朝中甚至有好事之徒,給他編排了個綽號——安不能。
不用問,這個綽號是剛剛拜為中書舍人的劉給取的。
劉玩梗的能力確實強!
沒幾天,整個汴京內外,都知道當朝執政西府的安相公叫安不能了。
安燾被劉這麼一玩,再也沒臉留京。
之所以沒有馬上請郡,純粹是因為先帝御神禮沒有舉行。
如今,御神禮畢,先帝御容、神主皆已奉安于宣光殿。
安燾自覺完成了他作為先帝大臣的任務,盡了臣道和忠心,就索性一紙辭表,請求外任州郡。
而且,態度非常堅決,前腳上表請郡,後腳就宣布身體不適,要閉門養病。
當然了,安燾作為從熙寧、元豐時代走過來的政斗狼滅。
自然是不肯吃劉這個虧的。
在辭表之後的貼黃里,他對著劉猛烈開炮,將之斥為小人,與仁廟朝的石中立相提並論。
這就是將劉架在火上烤了。
石中立是太宗潛邸大臣、宰相石熙載之子。
但石中立在朝的時候,卻因為喜歡開玩笑,給別人取外號,而影響極壞。
若是過去,這沒什麼關系。
可惜,石中立進入的兩府的時候,恰逢大宋內憂外患的景佑年間。
外部,元昊在西北蠢蠢欲動,開始明目張膽的建制稱號,創造文字,別用衣冠。
後來干脆將興州升格為興慶府,建都稱帝。
遼國方面,遼興宗耶律宗真,不斷拱火宋夏關系,就等著看好戲。
內部方面,天災不斷,尤其是景佑大地震,使並、代、忻三州的地理,徹底改變。
人民死者數以萬計,牲畜不可計數。
而石中立等宰執,面對內憂外患,卻束手無策,拿不出任何辦法。
他們既沒有救災的能力,也沒有應對當時復雜的國際局勢的能力。
每日只知在朝堂上,互相指責,相互推諉。
石中立更是整天嘻嘻哈哈,到處取樂。
于是,當時還是年輕人的韓琦拍案而起——和這群蟲豸一起怎麼搞好國家?
韓琦的成名作《丞弼之任未得其人奏》,橫空出世。
奏上,王隨、陳堯佐、韓億、石中立,四人同日罷。
這就是韓琦的名場面——片紙落去四相。
而在韓琦的那篇彈章中,他給石中立的定性,幾乎堵死了第二個石中立的可能性——中立在位,喜詼諧,非大臣體!
朝堂是嚴肅的政治場合,不是給你們嘻嘻哈哈的地方!
安燾在貼黃中,將劉形容成當代石中立。
這就是揭穿了皇帝的新衣——過去,因為劉的名望,也因為劉的家世,更因為司馬光的緣故,雖然很多人也惱火他口無遮攔,但還是留了幾分情面。
現在,安燾不管不顧,直接開炮。
劉的前途,從此蒙上了一片陰霾。
對于安燾的求去,趙煦沒有任何感覺,甚至心中還有些快意。
因為,安燾這個人呢,是典型的牆頭草。
同時能力也真的欠缺!
這兩年來,他在西府,不過是循循而為,幾乎沒有任何成績。
反倒是,這位相公貪墨的傳聞,趙煦屢有耳聞。
反正,每年撥給他的公使錢,到最後是一文也沒有剩下。
探事司也報告過,安燾用樞密院的公使錢宴客、招妓、雇婢女、養歌女的事情。
也就是顧念體面,同時也看在這個家伙雖然不干事,但也不壞事的份上,勉強捏著鼻子留任了他。
現在,他既主動辭任,趙煦也就按照程序,慰留了一下。
但,他的慰留,可謂是毫無誠意可言。
慰留詔書的長度,甚至沒有超過五十個字!
其上,只是簡單的提了一下,安燾曾為先帝輔臣的事情,卻沒有贊美他的功績。
安燾也是識趣,接詔後就立刻上了第二表求去。
安燾的第二表,送到趙煦手中的時候,趙煦正在福寧殿後的御花園中,召見著呂惠卿。
就在昨天,趙煦在呂公著的建議下,正式下達了除授詔書,以呂惠卿之弟呂升卿與知永興軍鄧綰對易。
讓鄧綰去河北,擔任河北路轉運使。
呂升卿則去永興軍,充當整個西北的後勤總管。
自然,鄧綰因為去年在永興軍做的不錯,所以,這一次趙煦給他升官了。
其自龍圖閣直學士進龍圖閣學士,御賜金魚袋,勛轉上護軍,進封宜章郡開國侯,食邑六百戶。
如此,又一位有資格進拜四入頭的大臣誕生了。
呂升卿也小升了一點,以直寶文閣、朝奉大夫,為知永興軍。
呂升卿去了永興軍,實際上,就意味著呂惠卿的下一個任職地已經確定了。
熙河!
而今天趙煦召見呂惠卿,就是怕他不願意去,特別給他做思想工作的。
誰知道,召見之後,呂惠卿非但沒有任何抵充,反而一副‘臣是陛下的一塊磚,陛下讓臣去那里,臣就去那里’的姿態。
這就叫趙煦驚訝起來了。
要知道,在趙煦的上上輩子,紹聖年間,呂惠卿回朝的時候,可是死活不願意外任,想盡辦法的想要留朝。
卻哪里知道,呂惠卿這次回朝,本就不想多留——呂惠卿權力欲強是不假。
但他不蠢!
現在的朝堂局勢,太微妙了。
他可不想陷入其中!
申生在內而亡,重耳在外而存的典故,他是知道的。
當然,若趙煦希望他留下來,他還是願意的。
可問題是……
御神禮後,發生了一件事情,讓他魂飛魄散——慶壽宮的大貂鐺,梁從政奉太皇太後旨意,給他的妻子黃氏,加了郡國夫人的頭餃,還說了許多贊美和稱頌的話。
這明顯就是在拉攏他!
這讓呂惠卿,再也不敢留京了。
他現在恨不得腳底抹油,立刻開潤!
隨便去那里都行,只要不留在朝中!
他可不喜歡,自己被人視作後黨!
那是政治自殺!
于是,這場會面就變得非常愉快。
當安燾的辭表,被馮景送到趙煦手里頭的時候,趙煦正帶著呂惠卿,參觀著文燻娘等人在這御花園里開的菜圃。
接過安燾辭表,趙煦只掃了一眼,也不避人,與馮景吩咐︰“命學士院,再草詔書,慰留安相公吧!”
“再怎麼樣,該給的體面,還是要給!”
呂惠卿在旁邊听著,咽了咽口水,心中狐疑著︰“天子似乎對安厚卿很有意見呢!”
去年,張 出知真定府,曾路過河東,見了一次呂惠卿,與呂惠卿吐槽過朝中的事情。
根據張 的說法,當朝官家,似乎‘獨愛’章子厚。
對于章子厚的事情,是各種開綠燈,傳說通見司那邊甚至有過口宣——只要是和章 泄氐模 蘼窞瞧潯救恕え薅 故歉改感值艿氖慮椋 家 諞皇奔淥陀 啊 br />
反正,就是偏愛!
如今,天子當著他的面,對安燾的辭任,表現的極為冷淡。
這就讓呂惠卿想起了張 當初的那些吐槽。
“看來,張邃明所言,可能是真的啊!”
“少主恐怕是真的偏愛章子厚!”
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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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就無法解釋,為什麼,少主會在安燾辭任的事情上表現的這般冷淡。
要知道,這位陛下自即位以來,就素以對大臣優容、寬仁而聞名。
于是,呂惠卿的內心多多少少有些吃味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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