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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子監祭酒胡儼一如往常,在小憩片刻之後,便往茅廁出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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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個慢性子,什麼事都看得開,凡事都是從容不迫。
一切如常,進入茅坑,踩著茅坑里的墊腳板子,此時的胡儼,腦海里還想著今日所讀的一篇文章,此時雖在茅坑,卻是興之所至,忍不住低聲默讀起來︰“古君子立身行己,令人仰慕不置者,非……”
轟……
胡儼的話戛然而止。
蹲在茅坑里的胡儼,先是腦袋一片空白,而後俯身,像一頭豪豬一般,嗷嗷叫地提著自己的里褲便沖出來。
這茅坑乃是旱廁,蹲坑的地方又與下頭的糞坑相連,那一聲悶響之後,胡儼渾身都是金黃之物,既是狼狽,又覺得臭氣燻天。
胡儼一面提著褲腰帶,一面嚎叫︰“誰,是誰?”
說話之間,便見一群少年胡啦啦的跑了。
胡儼站在原地,腦海里一片空白。
等他漸漸開始接受現實的時候,這永樂朝原籍江西南昌府,且難得以涵養功夫著稱的謙謙君子卻禁不住怒罵︰“戳大母娘!”
………
足足沐浴了一個時辰的胡儼,氣勢洶洶地抵達了明倫堂,召集眾生,他依舊余怒未消,厲聲大喝︰“誰干的。”
眾少年噤若寒蟬,卻又鴉雀無聲。
這都是武將功臣的後代,還是講義氣的,出賣同窗?下賤!
張 筆直地站著,禁不住洋洋自得,干出這樣的大事,他不免驕傲了。
不過……
雖然所有人都沒有吱聲。
此時少年們的眼楮,卻都一個個的看向張 。
張 面上的笑容逐漸消失。
出賣肯定是不會出賣的,不過少年嘛,心里藏不住事也是情理之中。
張 下意識地道︰“恩師……不是我!”
當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胡儼不只有憤怒,夾雜在憤怒之中的還有一種說不出的羞辱。
他侮辱老夫的智商!
于是明倫堂里發出了一聲怒吼︰“諸生之中頑劣莫過爾這豎子也!”
聲震瓦礫!
胡儼這大儒出身的國子監祭酒,此刻化身成了一名擅打王八拳的武術家。
張 ︰“嗷嗚……”
張安世是個善良的人,兔死狐悲,他不忍心看張 受罰的場面。
不過……凡事都有好的一面,至少現在張安世……終于成功了。
他幸運地從最惡貫滿盈的皇親國戚,在自己的努力之下,向前跨出了一大步,如今……成了倒數第二名。
看來再這樣下去,南京城上下就會對他的形象改觀,他……重新做人了!
張 幾乎被打爛了屁股,唧唧哼哼的,在眾少年的攙扶下下了學。
雖然挨了打,可他紅光滿面,絮絮叨叨地道︰“張大哥,我是不是講義氣?我沒將大家一起招供出來。”
張安世翹起大拇指︰“關雲長再世,也不過如此。”
朱勇也小雞啄米的點頭,表達對張 的贊許。
張安世又道︰“難得我們都是有義氣的人,既是脾氣相投,又都是義薄雲天,不如咱們幾個燒黃紙,做兄弟咋樣?”
張 一瘸一拐,方才那一句話已是他最後的倔強了,實際上他現在已疼得說不出話來。
朱勇卻是興致勃勃︰“好啊,好啊,咱們桃園結義。”
胡儼的學也不是每日都上的,畢竟他是國子監祭酒,照規矩是五日教授一天的功課。
五日之後,張安世興沖沖的趕來了學堂,張 和朱勇居然也早已來了,朱勇嗷嗷叫道︰“結義,結義!”
連張 也道︰“胡師傅要開課了,需趕緊!”
張安世笑吟吟道︰“我帶來了黃紙。”
說著,從袖里掏出一疊黃紙來。
“你們誰帶雞了?”
“雞?”朱勇和張 面面相覷︰“咋還要吃雞?”
張安世嘆口氣道︰“不是吃雞,是殺雞,咱們是正兒八經的結為異性兄弟,當然要名正言順,殺雞喝了雞血,才是過命的交情。”
少年人恰恰是最講究儀式感的,當然,這種儀式感大抵也可稱為中二。
朱勇听罷,小雞啄米地點頭︰“安世什麼都懂,只是去哪里尋雞呢?”
張安世咳嗽一聲︰“我方才還听到雞叫。”
張 眼楮一亮︰“啊呀,這是胡師傅養的雞。”
胡儼是個清流,畢竟是學官,而托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的福,官員的待遇極低,在南京城生活頗為拮據,于是自家在後院里養了七只蘆花雞。
張安世嘆息道︰“事情緊急,該怎麼辦才好?”
“可惜我現在傷還沒好,不然……”張 此時急迫起來。
二人目光都看向朱勇。
朱勇瞪大眼楮︰“不會讓俺偷**!”
…………
咯咯咯……
啪唧一下,一刀斬下。
就在這學堂前院的牆角,一堆雜草之中,蘆花雞的脖子一歪,血便濺了出來。
朱勇提著刀,齜牙咧嘴,而後將刀收了,口里還罵著︰“這定是一只母雞,嘰嘰喳喳的。”
三人燒了黃紙,喝了雞血,接著自然是俗套的表演,無非是同年同月同日生這一套。
張安世的年紀最大,成了長兄。
朱勇次之,自是老二。
張 年紀最小,不免做小。
等听到梆子響了,三人忙不迭的跑去明倫堂。
胡儼的心情居然格外的好。
他升華了。
畢竟時間總能沖淡不美妙的記憶。
誠如《尚書》所言,有容,德乃大也。
他又如從前一般,授課時不免露出矜持而有禮的微笑,仿佛從前的不愉快從未發生。
一堂課授完,他也不理少年們是否用心听了,凡事不能深究嘛,要是發現了一點啥呢?
于是下課後,最先提桶跑路的恰恰是胡儼。
又混了一堂課,不免心情愉快起來。
他回到了後宅,正待要回書齋。
卻在此時,听到聲音︰“來,快來。“
這是夫人周氏的聲音。
胡儼蹙眉,他不喜歡夫人每日大驚小怪。
可是雙腿卻還是不爭氣地朝周氏的方向去。
“老爺,你……你……來數數……”
胡儼的目光便落在雞籠處,他氣定神閑地念著︰“一、二……五、六、七……”
七字剛剛出了半截,卻很快又縮了回去。
胡儼的呼吸開始急促,他這一次伸出了手指,生恐自己遺漏了,繼續數著︰“一……二……六……雞呢,雞呢?如何少了一只?”
周氏道︰“會不會走失了?”
“哪里的話,平時便在院落也不見走失……”
胡儼說到這里,身軀禁不住一顫,臉色蠟黃,電光火石之間,他仿佛想到了什麼。
“是了,是了,定是那些豎子!”
“豎子?老爺說的莫非是那些孩子?可他們是孩子啊………何況還是你的門生…”
胡儼幾乎要跳將起來︰“就因為是老夫門生,老夫才感不妙,老夫為人師表,自己教出來的是什麼東西,難道還不知道嗎?”
胡儼心疼了。
這不是雞的事……不對,這就是雞的事,一只雞養的這麼大,可值不少錢,快抵得上胡儼幾日的俸祿了。
周氏這才恍然想起什麼來︰“你這一說,我倒是想起今晨的時候,有一個個頭不小的人,總是在後院這兒探頭探腦……”
“是不是黑面、額上有個痦子的?”
“正是!”
胡儼捶胸跌足,嗷嗷叫道︰“朱勇……不當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