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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0章 東坡
北風勁吹，白雪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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甦軾被貶至黃州已是一年多光景了。
他現在已是在此安居樂業。
當時甦軾貶官為檢校水部員外郎，黃州團練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簽書公事。宋朝對犯錯的官員一般四種懲罰羈管，編管，安置，居住。
羈管，編管是要除名勒停，安置比羈管和編管好一些，團練副使為從八品散官，朝廷會給一定俸給，因不得簽書公事所以沒有全俸。
不過甦軾還有些積蓄，此番出京章越給了他一點錢，甦轍也從自己俸祿中接濟甦軾一些。不過甦軾日子還是過得很艱苦，畢竟跟隨他到黃州的是一大家子人。他每個月拿四千五百錢（四貫半）分作三十份，懸在房梁上，每天取一份來用。
每天用不完的錢，甦軾就拿來全部款待賓客。
不過僅僅靠接濟和微薄俸祿是過不了日子，甦軾還問太守討了一個生計，那就是種田。
宋朝官員貶謫生活是這般，你就住在黃州哪都不能去，但在本地活動也不限制你的自由。一般官場對于甦軾這樣官員，都是好生供著，誰知道他會不會有東山再起之日。
再說甦軾是當朝宰相章越的好友，這誰人不知道。所以對甦軾，本地官員的態度既不能得罪，又要好生看管著。
因此黃州知州對甦軾的要求也是有求必定。
甦軾先問太守要了一處閑地，供自己居住和耕種，作為長久之計。
太守說黃州行將兵法後，城東一營兵調走，于是營盤還空著，這里有四五十畝地就撥給甦軾。因此甦軾在此住下，他將此地稱為‘東坡’，是出自他偶像白居易的一首詩。
‘東坡’本是茨棘瓦礫之所，但在甦軾親手改造下，不僅開闢了十幾畝農田，還親手建了居住的房舍。
此房舍牆是甦軾自己動手油漆，四壁上畫得是雪景。恰好當時建好時忽然又天降大雪，于是甦軾將此名為雪堂。于是甦軾便在雪堂待客宴飲，沒有客人時，甦軾便收拾居處。
雪堂外有小橋，附近有甦軾移栽來的柳樹和茶樹，還有一口水井也是甦軾親手所挖，不遠還有稻田麥田和桑林菜圃。
再走遠一點是鄰里竹林園，對甦軾而言寧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所以夏天時他在這里避暑。
後來蔡承禧特地來看望甦軾，見他居處狹隘，于是又為他造了三間新屋。
就在東坡的山頂上命名南堂。這三間屋子，面對大江，最宜消夏。
南堂是五月時建好，甦軾有此自嘲說自己是窮人暴富如曰︰“故作明窗書小字，更開幽室養丹砂。”
甦軾拿著這南堂作了書齋、丹室、客室和臥房，而將山下雪堂作為待客之所，兩堂間隔一里多地，甦軾每天往返于兩堂之間，中間是他耕田的東坡，可謂不亦忙碌。
這一年多以來，甦軾不僅自己動手修屋，種田，挖井，甚至還煮飯煮菜。
雖過著清貧至極的生活，但甦軾卻讓日子過得十分充實。
這日雪堂又逢大雪，牆內雪景，牆外亦是雪景，甦軾呼朋引伴在雪堂之中酣然飲酒，座下有他的鄰居，也有追隨他二十多年的好友馬夢得，還有一位從江寧來看望甦軾的小友，此人名叫米芾。
此人書法極為了得，對甦軾的書法非常崇拜，同時與王安石交情也很好，
雪堂里有甦軾寫的一副字。
出輿入輦，蹶痿之機;
洞房清官，寒熱之媒;
皓齒蛾眉，伐性之斧;
甘脆肥膿，腐腸之藥。
米芾笑著對甦軾道︰“漁樵耕讀乃讀書人四大樂事，如今學士皆佔。不知學士要為散人呢？還是要作拘人呢？為散人不免天機淺，為拘人則不免嗜欲深。如今學士似系而止，有所得還是有所失呢？”
甦軾仔細想了想，好似米芾這話正好戳中了他心底，但一時又難以言語。
甦軾停筷道︰“人世最痛苦的，莫過于徘徊在入世和出世之間。”
“我也是如此，欲為散人但是又達不到散人的境界，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散人之道，這就好比是大禹行水，庖丁操刀，都是避眾礙而散其智也。”
“這正如庖丁看不見完整的牛一般，若我有散人心境，天下沒有任何束縛我，正是沒有，固然在心底久久不能釋懷。”
說到這里，甦軾道︰“前不久我寫一首詩句尾有句‘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因為雪堂不遠正好有長江，本地官員看了詩以為我甦軾連夜跑路了，遁入江海了，故而連忙帶人來追甦軾。結果看見我在家里呼呼大睡。”
听到甦軾之言，眾人都是大笑。
甦軾道︰“我欲避世而居，但求不得。這黃州，這天下何嘗不似一個藩籬。不過天下最大的藩籬不是別處，而正是我們智慧。”
“我欲散智而為，但智便是你的利欲，老子勸我絕聖棄智，倒不如適意而為，順其自然便是了。”
米芾等人笑道︰“學士躬耕東坡，卻作得好一番道理，活成了陶淵明。”
甦軾自嘲地笑道︰“我或許上一世便是陶淵明，過去為官不過是為五斗米折腰，而耕于東坡如此方知五谷之香，如今什麼志向抱負都不提了。”
米芾正色道︰“學士這般才學，朝廷是不會忘記你的。我此來听王荊公說朝廷里已有人為你在陛下面前說話了。”
甦軾道︰“陛下。”
甦軾心道，天子討厭自己至極，又怎麼會啟用自己呢？都是無用功了。
甦軾道︰“我哪舍得此處好地方呢？再說我現在已是驚弓之鳥，生怕又說什麼錯話，令人捉住錯處。”
這時候听得屋外踏雪聲傳來。
甦軾從窗中看見十余人穿著簑衣，正踏雪而來。
甦軾吃了一驚道︰“原來是本地郡守冒雪而來！”
眾人一驚連忙一起出迎，但見對方已是趕來。
黃州知州是徐大受，他對甦軾頗為照拂，歷史上他的子孫的徐霞客，徐悲鴻。
“不知郡守駕到，有失遠迎！進來喝一杯暖酒。”
徐大受滿臉喜色道︰“喝什麼酒，子瞻你的苦日子到頭了。”
“陛下允你官復原職了，此後不必在黃州編管了。”
甦軾聞言一時茫然，幾位朋友都為甦軾歡喜，徐大受看著甦軾道︰“我听說此番是章丞相在陛下面前再三美言，才保你重新出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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