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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98章 未战先安
秋风来了肃杀之气,卷过太行山,在河内盘旋,似乎是在积蓄力量,寻找破绽,准备扑向河洛。m.biquge85.com
贾衢原本的休息时间,也因为突然而来的军报而不得不往后推延。
众将集中到了中军大帐之中,一同商议对于河洛的进军方略。
一场关乎更深层面,关乎未来,关乎河洛这一片饱经创伤的土地如何渡过劫难,如何重生。
河洛巨大的舆图悬挂在中军帐内。
斐潜负手立于舆图之前,目光扫过图上的山川河流、关隘城池。
贾衢、黄成、姜冏、朱灵、许定等将领分立两侧,屏息凝神。
许褚?
许褚站在大帐之外,他作为斐潜的直属护卫,除非是斐潜有要求,一般情况下是不参与军事讨论的,而且当下主要将领都集中在了中军帐之处,要是有什么突发状况,那也需要有人立刻进行处理。
『梁道、叔业,远涉太行,』斐潜转过身来,先对率领兵卒粮草,过太行山而来的贾衢、黄成再次表示欢迎,然后沉声说道,『辎重粮秣及时而至,可谓劳苦功高。今军资既备,吾等可放手施为矣。』
贾衢拱手,神色沉稳,并没有因为远道而来没能立刻休整而露出什么疲惫之色,『主公明鉴。太原、上党秋收已毕,新粮大部入库。此番首批押运粮秣八十万石,后续可经轵关陉、太行陉持续转输。河内之地,秋粮亦有薄收,可资补益。』
斐潜点了点头说道:『温县所获粮草,亦可充用……如此,足支大军运作……』
斐潜停顿了一下,环视了一圈,扬声说道,『据大司农及前线斥候所探,曹孟德此番寇掠河洛,荼毒殊甚。所过之处,焚仓廪,毁田渠,掠人口,其意非争一城一地,乃效昔年项羽焚咸阳旧事,欲将河洛腹心化为白地,绝吾军恢复之基。』
帐内众将闻言,脸上皆浮现怒色。
虽然说军事上采用酷烈手段,乃是常见,但是河洛之地,可谓是饱经劫难。
尤其斐潜接手河洛之后,着力恢复生产,安置流民,初见成效,如今却被曹操如此践踏,自然是让众人觉得很是不爽。
黄成更是眉毛立起,恨声说道:『曹贼可恶!主公,末将请为先锋,定要将其逐出河洛,碎尸万段!』
斐潜摆摆手,『不是逐出……而是要留在河洛……不过在布置战略之前,我现在倒是想先说说战后要如何重振河洛……』
黄成一愣,其他将领也是有些懵。
这个……
难道现在不应该是直接布置一二三四,然后各自准备,出发进攻么?
为什么要先说战后的问题?
等战后再议也不迟啊?
众将看着斐潜,多少有些迷惑不解。
斐潜也没有太多的解释,而是看向面容沉静的贾衢,缓缓开口,语气凝重,『梁道,汝镇守并北数载,牧民理剧,政绩斐然。今河洛初定,而疮痍满目,尤以河南尹为甚。曹孟德此行酷烈,非独焚仓毁城,更屠戮掳掠,遗民或家破人亡,或流离失所,田园荒芜,百业凋零。其惨状,恐较汝初至上党、太原时尤甚。』
斐潜停顿了一下,观察着贾衢和其他众人的反应,才继续说道:『河洛之民,成分庞杂,屡经战乱。除本地残黎外,尚有曹军自兖、豫、青、徐强迁之山东民众。彼等背井离乡,本已困苦,经此兵劫,更添新伤。虽曹军之恶昭然,多数百姓当明是非,然连番灾祸,难免有心灰意冷者,对朝廷、官府乃至前程失其信心。尤以鳏寡孤独之辈,心境悲凉,生存艰难,可想而知。』
斐潜走到贾衢面前,目光深邃:『某有意,待局势稍稳,便将这河南尹交予汝手。梁道,若汝主政此地,面对如此局面,当如何着手,休养生息,并推行我军新政,使这片曾经繁华的中枢之地,重现生机?』
这是一个沉重而艰巨的命题。
将一片被战火蹂躏得近乎白地、民心涣散的区域交给一个人,考验的不仅是治理能力,更是信念与智慧。
但是……
为什么是现在这么问?
贾衢看了看斐潜,又看了看周边的军将,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
在场的军将,基本上都比贾衢要年长一些。
河南尹,虽然说是如今破烂不堪,但是好歹也是大汉天下原本的都城之地,地位甚至一度超过了关中三辅!
此地之长,如果没有两把刷子,又怎么可能坐得稳?
这是一方面的原因,而另外一方面的原因么……
贾衢微微垂目,并未立刻回答,显然是在飞速的思索着。
帐内一时寂静,只有帐外秋风呼啸而过,更添几分萧索。
片刻后,贾衢抬起头,眼神之中露出明显的清明与坚定,他拱手沉声道:『主公信重,衢感激不尽。河南尹局面确比并北当年更为艰难,然治理之道,万变不离其宗,核心仍在「安民」、「授业」、「予望」六字。并北旧制虽可参酌,尤当随土宜而调燮,务求周详,更须持忍。』
斐潜点了点头,『请讲。』
『首要之急,在于「安民」。』贾衢条理清晰地分析道,『此「安」,一在身安,二在心安。』
『身安者,生民之本也。战事初定,当速清余寇,严惩盗匪,复立纲纪。可仿并北旧例,聚丁壮之民,无论本籍流徙,共理残垣、修葺道途、疏浚沟渎、营建暂居之所。不施强役,但以日给廪食、授以器用,或折抵将来田赋为酬。使民有力可效,有粟可食,免于寒冬饥馁,此乃定人心之始基。至若鳏寡孤独、残癈沉疴者,当设官办抚济之所,供以粥药,保全性命。虽耗资甚巨,若任其饿殍载途,则民心尽丧,万事皆休。』
斐潜领首曰:『乱世重典固不可废,然仁政亦当施。非常之时行非常之策,先全性命,后图他业。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驱猛兽而百姓宁,皆以安民为先。此议甚善。』
贾衢继续说道:『心安之道,其理尤深。当以实政消弭惶惧,化解积怨,复燃希冀。其一,宜明布新政,尤关田亩赋税之制。速遣吏员偕军中通文墨者,深入乡亭,广而告之,凡无主荒田,民愿垦殖者,皆得禀官勘验,依并北旧制,三年免赋,五载半征,十年则永业归民。』
贾衢稍顿,正色说道:『黎庶多不谙文字,此策当躬行阡陌,反复宣导,务使妇孺咸知。要使山东遗民晓然,彼等非曹氏可弃之敝屣,亦非河洛厌见之外客,但能力耕此地,便得田产之盼。至若河洛旧民,亦当抚慰,许其原产屋舍勘验后助其收回,若已毁颓,则助重建。新旧之民同沐新政,庶免龃龉相争。昔者管仲治齐,通货积财,与俗同好恶,故能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今宜效其宽和,使民各得其所。』
斐潜微微点头。
『其二,』贾衢目露悲悯,『其二,战火中家室零落者,尤以孤雏为甚,当为长久计。可于洛阳畿辅大城设慈幼庄、养济院,收容稚子,非惟供其温饱,更延师教以文字算数,稍长则视其资性,授以农工之艺,使能自立,免于乞匄隐户之厄。虽所费不赀,然此辈若得成材,异日必为河南尹重建之栋梁,亦乃新政赤子。至若嫠妇,可组织纺织编结之业,予值取酬,存其生计尊严。孤独之辈,亦可酬着其用,勿生恨事。昔文景之世,抚孤恤寡,仓廪充实,今当承此仁政。』
斐潜看着贾衢,赞许说道:『梁道虑及此,足见仁德。乱世孤寡,苦楚最甚。若能妥善安置,实乃无量功德。』
贾衢微微拱手以礼,然后继续说道:『「安民」既行,当施「授业」。此「业」者,生计之业,亦百工之业。河南尹位属中原,水陆通衢,本有工商根基。复苏产殖,未可独赖农事。当充分运用新政「分职专司」、「百业皆士」之策。』
『农事事务当重也,』贾衢规划着说道,『除授田垦荒外,当速从并北、关中调耐旱早熟之种及新式农器,由劝农官推广教导,并修复损毁水利。可划域试行并北已验之代田法、区田法,以沃地力,增岁收。此时大司农亦有良法,可循而行之。昔赵过教民代田,一岁之收常过缦田亩一斛以上,善者倍之,此皆可鉴。』
『工贾之兴,亦为关键。』贾衢沉声说道,『当参酌并北经验,贴合河洛实情。一者,借战后重建之需,官营工坊可优先募流民中怀技者,参与烧陶冶铁、制器筑城,既解其生计,亦促营造。二者,大力倡励民间匠户复业立坊,于率先复产之铁木织工等,赐以定期赋税减免,甚或贷以金赀,助购料具。』
『农工贾皆兴,自然可重振河洛。』贾衢眼眸之中展现光华,『可诏告洛阳、偃师、巩县等要冲,设市税蠲免之区,以引四方商贾。同时由市掾组结本地资商,复立市集,通货贿。运关中并北之盐铁布帛至此,易取此地所存药材器玩,所产粮蔬。商路既通,则财货可聚,民力得舒,市井复苏。市税虽暂免,然人气既集,长远视之,利逾其弊。昔太公望封于营丘,地泻卤,人民寡,于是通商工之业,便鱼盐之利,而人物辐凑。今河洛形胜,岂不如齐?』
斐潜领首说道:『以工促建,以商活市。梁道此策,深得经世之要。大乱初定,正需如此魄力。』
『最后这「予望」……』贾衢声音铿锵有力,『衢昔日在并北之地,知黎庶可忍一时之苦,难耐永夜无望。故而在河南之地,当使万民无论旧居新迁,力农百工,乃至卸甲安置之卒皆能一一知之,在此河洛之地,但能力耕守法,必有进阶之梯,改善之机,光耀门极之望。』
『农人丰产,非惟果腹,余粮可鬻,积财置产,子弟或因垦殖之功,得荐新设乡学县庠;匠者技精器良,非惟厚酬,亦可如并北例授工师之衔,擢升社秩;商贾诚信通贸,非惟获利,亦可得奖,子弟不乏进学入仕之途;行伍退役者,除授田外,可凭军旅阅历,优先擢为巡检、亭长、里正、乡勇教头等职,既维地方,亦得前程。』
贾衢总结说道,『治理河南尹,初三五载,恐难见赋税之益,反需朝廷倾注。官府重务,在创公平有序、怀冀望之境。轻徭薄赋使民休养,鼓励百业使民得利,广辟进阶使民有盼。待民生稍苏,人心渐附,则河南尹凭其形胜底蕴,非惟可复旧观,更可超迈往昔!昔周室东迁,洛邑复兴,今岂不然乎?』
贾衢说到这里,忽然有了更多的感悟。除了之前他猜测到为什么要他当众阐述治理河洛的施政策略的那些原因之外,还有贾衢自己说到了最后,所说的需要『朝廷倾注』……
河洛失血太多,明显要经过一段时间其他区域进行输血,而在场的军将很显然在未来也很有可能会有主持一方的机会,所以斐潜让贾衢当众阐述河洛治理方略,确实是用心良苦。
贾衢言毕,大帐之内众将顿时都投来了钦佩的眼神。
是,很多道理这些军将未必不懂,可是真要让他们现场就这么条理清晰的说出来,那就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得到了……
『善哉!安民、授业、予望,字字珠玑!』斐潜拊掌慨叹,『梁道具此卓识,能行仁政,河南尹托付于卿,吾可安心矣!』
斐潜环视一圈,『兵法有云,不求胜,先思败。然今日某亦借梁道之论,告之诸位……未之战,先思安!』
斐潜伸手,拍了拍悬挂在身后的庞大舆图,『此地为何?大汉之土也!』
斐潜目光扫过众将,『若是外疆之地,倒也罢了……既然皆为大汉子民,便是战前先思如何安民,再论胜败!』
众将不由得凛然。
这些天来,斐潜在军中多少是感觉到了一些军中骄傲之气。
此刻见诸将神色,他心知此言已让众将多少有些触动,便是遂缓步至帐中,特意停顿了一下,让众将有些思考的时间,然后才缓缓的说道:『诸位皆百战骁将,自随某起兵以来,摧锋陷阵,所向披靡。并北胡尘为之靖,关中豺狼为之伏,今又破曹军于河洛,此诚可喜也。』
说道此处,斐潜又是顿了顿,面容严肃的说道,『古有云,「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而某今观营中,但闻庆功之言,鲜见警醒之语;但见旌旗蔽日,罕思锋镝之险!此非吉兆也!』
众将不由得都是有些紧张起来,因为这并非是个案,就连支援而来的黄成,其实也都觉得要抓紧最后『机会』,要不然就吃不上肉了……
军中军将如此,其下军校和兵卒就更容易产生骄傲和急躁的情绪。
一般情况下,或许问题不大,但是一旦出现意外,这种情绪是很致命的……
斐潜铿锵有力的说道:『昔赵括徒读父书,视秦军如土鸡瓦犬,长平一夜,四十万壮士尽成白骨;项羽钜鹿破釜,诸侯膝行莫敢仰视,然刚愎自用,终至垓下别姬。某问诸位,此二者,岂非兵锋正盛之时?』
帐中鸦雀无声,唯有火把火盆之中的噼啪作响。
斐潜笑了笑,让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但是说的话依旧让某些军将汗流浃背,『某昨日于营中巡视,有闻议者谓曰,「曹氏辖下尽皆仇雠,当效白起坑卒故事!」诸位以为如何?!』
没等众将回应,斐潜便是『啪』的一声拍了一下桌案,『此大谬也!昔汤武革命,犹存三恪之祀;周公东征,不戮胁从之民。今曹逆窃据山东,附逆士族豪强固当诛除,然黔首何罪?彼等不过被迫执戈之隶农,裹挟从军之饥民!』
斐潜伸手,从桌案上拿起了一卷密报,示意护卫递给众将轮流观看,『前些时日,适得讯报,曹军于山东散布谣言,谓吾军入城必行屠戮,必有劫掠……诸君可曾见嵩岳之松?风霜摧其枝叶,而不能伤其根本。今山东千万黎庶,实乃华夏根基所在。若因曹氏之恶而尽视如仇,岂非自绝于天下乎?』
众将看了,纷纷表示对于曹军造谣的愤怒。
斐潜点头说道,『昔光武入河北,焚奴婢文书;高祖约三章,尽除秦苛法。吾等今日吊民伐罪,正宜效此仁心仁举!』
黄成闻言,出列而拜,说道:『末将愚钝,曾亦有论若胜,当尽歼贼军之言……今闻主公教诲,方知主公以民为重之真义!今明公既指明路,敢不谨遵?!』
姜冏也是跟着拜倒,『末将愿立军令状!吾部先锋若屠戮无辜,劫掠百姓,冏当自刎以谢天下!』
帐中诸将相继起誓,声如雷动。
斐潜示意众将起身,语转深沉:『昔者商君徙木立信,终强秦室;今吾等欲建不世之功,岂能效项羽暴虐?老子有云,抗兵相加,哀者胜矣。吾等之举,非怯懦之,乃体恤苍生之仁心!』
『河洛如此,已是十室九空,那么山东之地,难道不是也复遭曹氏以及地方豪强荼毒,白骨蔽野?若吾辈再行暴虐,与豺虎何异?』
斐潜最后环视众将,字字千钧:『诸君谨记!刀兵之威可服人一时,仁德之政乃安天下。今山东百姓翘首以待王师,非盼又一虎狼之军!此战既为拯黎民于水火,亦为彰新政于天下!敢有忘本骄纵者……』
斐潜沉声说道,『莫怪军法无情!』
诸将肃然拜服。
帐外巡夜梆声正传三更。
星河欲曙中,但闻斐潜最后告诫随风远扬,『书有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望诸君常怀此心,方不负征战经年之劳苦,沙场搏杀之血汗……则大业可成,太平可期。诸位功勋切不可因一时之疏忽,付之东流!』
众将齐声应曰:『末将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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