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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62章 告之训典,教之防利,委之常秩
暮色四合,河洛大地上铺开一片金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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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甸甸的麦穗在晚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丰收的喜悦,却也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危机。
枣祗站在雒阳城头,远眺着这片他再熟悉不过的土地。作为这场抢收战斗的总指挥,他几乎清楚河洛之地的每一块土地、每一处庄禾的成熟度,以及其亩产量。他不需要看什么舆图,所有河洛周边的土地,都在他的脑袋里面装着。
『东郊麦田,明日可达全熟;北坡粟米,尚需三日;南麓豆田,已过最佳收割期……』
枣祗喃喃自语,眉头微蹙。
这些作物就像他的孩子,他了解它们的每一个生长阶段,知道何时该收割,何时该等待。
司马懿和王昶,作为这场抢收战斗的调度员,正将枣祗的智慧转化为实际行动。
枣祗是这场战斗的总指挥,他几乎是清楚河洛之地的每一块土地庄禾的成熟度,以及其亩产量,而司马懿和王昶,则是是这场抢收战斗的调度员。
由枣祗标注出来的地点,分出了等级不同的抢收紧要程度高低,但是在实际劳作当中,并不能完全按照谷物的成熟度次序来收割,毕竟远近以及在道路上的奔波时间,都是需要统筹考虑的问题。
司马懿并未身着显眼的官袍,而是一身便于行动的两当铠,穿行于田埂、晒场与临时粮垛之间。他的指挥并非高声呼喝,而是通过身边数名手持简牍、不断记录奔走的佐吏来实现。
『东三区,进度滞后两成,加派一队人手,优先收割已完全成熟地块!』
『北渠附近运输车队拥堵,调一伍兵士前去疏导,确保车道畅通!』
『告知各位仓曹,入库登记必须三人核验,唱筹清晰,杜绝浑水摸鱼!』
司马懿的指令清晰,冷静,也自然影响着身边的佐吏,让他们也同样的冷静下来,在千头万绪,繁杂无比的抢收过程当中,宛如精密器械的齿轮,相互咬合,努力维持着庞大而混乱的抢收战斗的运转。
……
……
兵士们挥汗如雨,帮助老弱收割、扛运,维持秩序。
书吏们嗓音嘶哑,反复向疑虑的农户解释:『老丈放心,粮入官仓,登记在册,皆有凭据!待击退曹贼,定按册补偿,绝不亏欠百姓!』
这是一种与时间赛跑的秩序,一种在战火来临之前试图抓住更多希望的奋争。
然而,阴影就潜伏在这片忙碌的金色之下,几个身影格外活跃……
一个自称『陈老丈』的老者,总是唉声叹气地蹲在田埂边,对每一个路过的人嘟囔,『唉,白忙活哟……官字两张口,说得好听,到时候哪还记得咱们这点粮食?怕是都进了当兵的口袋咯……』
另一个看似憨厚的行脚商赵五郎,则混在歇息的民夫中,分发着『免费』的浆水,压低声音:『兄弟,这地里的收成原本是咱自己的!可现在帮官府收了,保不准就变成谁的了……』
这些人影响了一些人,然后这一些被影响的人,又不由自主的去影响更多的人……
建立信任,很难。
破坏信任,简单。
这确实是一个普遍存在却又令人沮丧的现象。
明明骠骑军做了那么多,也明明在大多数时候农夫都信任,都愿意配合骠骑军,也明明知道信任珍贵且易碎,为什么总有人或组织,在不断消耗甚至主动破坏这种信任?
很简单,破坏信任的收益是即时、可见的,而破坏信任的代价是延迟、不确定的。
这是一种人性的短视,为了一颗眼前的糖果,甘愿赌上未来的整个糖果厂。
尤其是『公信力』。
尤其是某些人会有一种种强大的心理能力,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使其合理化。『为大局着想』、『大家都这样』、『结果是好的就行』、『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我是对的』……
于是乎,在原本应该是尽可能最大效率的抢收机器当中,难免就出现了一些『故障』。
在运输途中,一辆满载新麦的大车『意外』地车轴断裂,粮食撒了一地,引起一片混乱和围观,拖延后续车队许久。
夜间,某些临时堆迭的粮垛会莫名起火,虽被及时扑灭,却加剧了人心惶惶……
……
……
城内的枣祗,并未亲临田间,但他的触角通过无数文书和汇报延伸至每一个角落。
他察觉异常的方式,更偏向于宏观数据的比对和逻辑推理。
首先引起他注意的是入库进度与田间预估产量的差异。
司马懿报来的田间估产数字与实际运入城中的粮食数量,存在一个不大但持续存在的缺口。
枣祗召来负责仓廪的官员进行询问。
官员擦着汗:『回大司农,许是……许是今年天时稍欠,或是农户收割不及……』
枣祗摇头,『非也。司马仲达所报乃是估产,已考虑了这些因素。即便有损,亦不应差数如此整齐。更何况……』
他翻开另一卷竹简,『据报,城外零星冲突,并未波及主要产粮区。这少掉的粮食,去了何处?去查!速速回报!』
负责的官吏连忙而去。
其次,是舆情的变化……
从来去城外骚扰拖延曹军,城内的治安就给了其副官,以及有闻司的吏员。
在每日上报的市井流言记录中,枣祗发现,最初几日,流言多是对战争的恐惧、对曹军的担忧。但近两日,内容开始高度集中且具体地质疑抢收政策、夸大补偿不足、甚至隐约鼓吹曹军的『仁慈』。
枣祗指着几条几乎雷同的流言对有闻司的官吏说道:『汝看此这条,「官家抢粮,充作军饷,不管百姓死活」,此言辞在不同坊市、由不同人口中传出,却如出一辙。民怨自有,然传播如此迅捷、口径如此一致,岂是寻常?』
枣祗并未立刻下令全城大索,而是对有闻司官吏说道:『集中查探这几个地方,重点查访这些流言的源头之人。勿要惊动,只需记下何人最先提及,又与何人交接。』
相较于枣祗的数据分析,身处一线的司马懿,则更像一个冷静的猎手,通过最细微的观察捕捉狐狸的尾巴。
让司马懿起疑的是便是那些『意外』。
一辆粮车翻倒,并非在难行的陡坡,而是在一段平坦官道。
司马懿亲自到了现场查看,发现地面有几块不该出现在此的圆滑卵石,似是被人故意放置。他不动声色,一边指挥人手抢救粮食,一边目光锐利地扫视围观人群。
有些人就是喜欢在案发后,重新回到现场……
司马懿就捕捉到一个缩在人群后面的民夫,脸上的表情,不是惋惜、疲惫,亦或是焦虑,而一种窃喜,得意,而在司马懿目光扫过之时,又换上惶恐模样。
司马懿没有当场声张,而是让人盯上了那个民夫。
他回到临时搭起的凉棚下,摊开一张粗糙的河洛地区地图,将这几次发生的『意外』标注上去。
车辆故障、小型火灾、流言集中地、以及那几个可疑人物的活动范围……
很快,几个点隐隐连成了线,尤其集中在几条通往雒阳的运粮要道附近……
『可收网矣。』
司马懿写了密信,让护卫急送枣祗之处。
……
……
枣祗的目光扫过司马懿密信当中,那几个被重点圈出的名字,其中甚至包括一两名负责仓库文书的小吏。
他沉默片刻,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有一些人,枣祗早有所料,但是有些人,枣祗是真没想到。
内部蛀虫在变成蛀虫之前,多数都曾经发誓要成材的。甚至在被揪出来之前,依旧还给自己找各种理由和借口。
绝大多数人,尤其是在大汉,这种发誓,是真诚的。
至少在发誓的那一刻。
然而,在现实中,他们会面临各种考验……
腐败很少是一蹴而就的。它往往始于一次小小的『破例』。
一顿饭、一壶酒、一个不太贵重的礼品。
行为者会自我安慰,『这只是人情往来,不算什么』,『大家都这样,我不做就是傻子』……
枣祗没有再犹豫,下令立刻对于这些冒出头来的家伙进行抓捕。
之前枣祗不同意从来的肃反内奸的行动,并不是枣祗有什么妇人之仁,而是在没有明确,或是比较明确的目标之下,很容易产生不必要的伤害,进而影响到全局。
现在既然已经有了较为清晰的目标,也就不必再等待了。
行动在夜色掩护下,如同精准的手术刀般展开。
城外,司马懿亲自指挥。
他没有大规模的出动兵卒,兴师动众搅扰四方,而是派遣精干小队,按照早已摸清的规律,直扑目标。
那『陈老丈』正在一处临时窝棚里对着几名农户低声蛊惑,忽被破门而入的甲士按倒在地,从他铺盖下搜出了绘制简易的粮道图和记录守军巡逻时间的竹片。
『行脚商』赵五郎在见到有人来抓,试图趁乱钻入麦垛躲避,被埋伏的兵士拽出,从他『贩货』的担子里一封用密语写就、尚未送出的情报……
那些制造某种『意外』的破坏人员,也被兵卒悄然控制,抓捕归案。
有个别察觉不对,试图逃跑的家伙,刚逃出去没多远,就被暗中散开的斥候游骑盯上,然后一个套绳,像是拴头野猪般的拖捆拿下。
一伍一什的兵卒小部队,带着目标散出去,然后在天明之前,就基本上完成了抓捕。
整个过程迅速,快捷,即便是惊动了周边仍在熬夜抢收的民众,也没有造成什么骚乱,很快又重新恢复了秩序……
同时,在雒阳的城内,有闻司的行动,有了明确的目标之后,同样也是雷厉风行。
那些曾经在食肆、坊间散播流言的人,还在梦中,就被突然出现的有闻司人员,从床上拖下,按倒在地。
而与城外细作勾结,或是贪腐的小吏,正在家中点数收到的贿赂,收拾细软,也被踹开房门,人赃并获。
所有抓捕都在极短时间内完成,名单上的人物无一漏网。
抓捕,其实并不复杂,也并不难。
对于训练有素的纪律部队而言,抓捕其实是一套标准化、程序化的流程。一旦目标锁定,证据链扎实,收网只是时间和执行的问题。
难点是在抓捕之前,知道要抓谁。
就像是在浓雾之中想要击杀野兽,开枪不难,难的是在浓雾中找准目标……
在抢收庄禾的战斗,这些内奸贪吏的行为,也就像是在浓雾之中点燃了火光,自我暴露了出来。
……
……
河内,骠骑军大营。
斐潜负手立于桌案之侧,看着桌案上的舆图,思索了很长时间。
桌案边上,是一封从河洛送来的紧急军报,上面的字迹似乎还带着伊水畔的硝烟与血腥气。
庞统静坐于一旁,默默煮着茶汤,氤氲的热气稍稍驱散了秋夜的寒凉,却驱不散弥漫在大帐之内的凝重。
良久之后,斐潜才缓缓对庞统说道,『士元,伊阙已失,叔诚殉国……河洛之地,烽烟再起,百姓何辜,遭此劫难。』
说到了张烈之死的时候,斐潜的声音低了下去。
虽然说,人生之中,越是年岁增长,便是越发的看到死亡的逼近,尤其是像斐潜选择的道路,简直步步都是血印,但是张烈之死,依旧在斐潜心中刀割,痛惜不已。
庞统目光盯着篝火上的水壶,看着火焰灼烧着铜壶,听闻斐潜之言,便是从一旁的柴堆里面,抽了一根,加入篝火之中,『天下如烘炉,百姓如薪柴。主公之策,已经是竭心尽力挽救百姓了……主公,曹孟德行此焦土之策,其心歹毒,意在绝我根基,乱我民心。然观其用兵,虽得伊阙,却逡巡不前,显是疑惧甚深,恐中我军埋伏。』
斐潜目光盯着案上舆图之伊阙位置,思索片刻,点了点头说道:『然也。曹孟德世之奸雄,多疑如狐。伊阙得之太易,难免令其心生惕怵。彼虽陈兵关下,然未敢轻进河洛腹地,必广遣斥候,探我虚实。其所惧者,非子敬于雒阳,乃惧怕我军困其于河洛之地也。曹孟德既使满伯宁以雒阳为饵,又此番又怎会轻易上钩?』
庞统颔首,为斐潜斟上一杯热茶,『主公明见。故当下之要,非在于此,乃在于彼。需令枣子敬、司马仲达等,于雒阳坚壁清野,固守待机。尤要者,需稳雒阳城内人心。近日报中所述,城内暗流涌动,细作散布谣言,此心腹之患,甚于城外曹军之害。』
斐潜接过茶盏,却未饮用,目光深沉,『民心如水,载舟亦覆舟。曹军暴虐,毁田屠民,此虽为我军争取民心之机,然城内宵小之辈,蠹虫之吏,若不能肃清,亦足以溃千里之堤。士元可有良策?』
河洛之中,除了张烈之事外,枣祗也上报了关于从来的些许『异常』。
从来这一次想要在河洛之地,雒阳内外举起屠刀,固然也是『名正言顺』,但是未必没有想要争夺权柄的嫌疑。
毕竟很多事情,是一旦权柄下放,想要再收回来就很难了。
要抓人,要判罚,要砍头,这些事情总不可能从来一个人去做吧?
是不是要招募人手,是不是要扩从队伍?
所以要说从来是有什么谋逆心思,那绝对是过了,但是从来有没有想要借此机会扩展自身实力,就不太好说了……
庞统略一思索,不由得笑了笑,『如今雒阳内外,难免心思浮动,不如昭示公心。先前杜伯侯阵斩乱言吏员,虽快人心,然或不足以尽服众心,亦难以儆效尤。不若……』
『不如效关中之旧事,令子敬于雒阳市集,设台公审所擒之奸细、所查之贪腐蠹吏!明正其罪,公示其证,使万民共睹之,共听之,共判之!如此,则刑赏之公,昭然若揭;忠奸之辨,深入人心。既可绝谣言,亦可聚民心,更可显我骠骑府行事光明,与曹氏之诡谲暴虐,判若云泥!』
斐潜闻言,目光之中略有闪动,『士元此策,莫非是要一石二鸟?』
庞统嘿嘿笑道:『瞒不过主公!一来此策非仅肃奸之法,公审之于市井,使民知其所以诛,知其所以赏,则法令之行,如流水之源。使刑律皆知,威德并施,则民心自附。二来么,雒阳城中繁复,必不能尽捕之,不如令隐匿之辈恐惧,传递消息……』
斐潜抚掌,『如此曹孟德便知雒阳之「实情」矣!』
斐潜起身踱步,转了两圈,『便依士元之策。传令子敬,凡通敌之细作,害民之贪吏,不必急于当场斩杀。当搜集其罪证,罗列其恶行,于雒阳闹市,集军民公审之!令其自供其罪,使百姓明其恶,然后明正典刑!如此,则雒阳城内,皆知我骠骑府与百姓同仇敌忾,共御外侮之决心!』
『主公英明!』庞统拱手,『如此,城内隐患可暂时消弭,军民之心亦可凝固。纵曹军兵临城下,雒阳亦如磐石。待其师老兵疲,便是我军主力齐出之时……』
斐潜点头,不过依旧是微微叹息了一声,『然河洛军民,恐还需承受诸多困苦煎熬……』
言及此处,他望向河洛方向,语气复又沉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传令各方,尽力救助流民,妥善安置伤亡将士家眷。此战之后,河洛之地,恐又是数年生聚方能恢复元气……唉……』
庞统亦是肃然说道:『此诚为无可奈何也!唯望此战之后,天下能得暂安,主公之新政能广施于四海,使百姓终得休养生息,方不负今日之殇。」
片刻之后,或许是为了活跃气氛,庞统又是说道:『且不知那冀州「贵客」何时方至?』
『贵客?』斐潜一愣,旋即明白庞统所指,顿时大笑道,『贵客!哈哈,贵之本意,乃掬捧土地是也……如今以此名之,倒也贴切!客也,寄也,终不得久也!若是还痴心妄想……哈哈……』
斐潜看着大帐之外,『便如秋日落叶,终归腐朽!』
大帐之外,秋风更紧,卷起漫天黄叶,仿佛无数金色的旌旗在夜色中飞舞,预示着即将到来更加酷烈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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