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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射得極準,不偏不倚,恰好射中左胸護心鏡的縫隙,可見這胡人女子乃是擅射的,眯著眼楮亦能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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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劉濃的烏墨甲乃百煉鋼精心鍛鑄,非重弩與強弓不可破。于是,那枚長不過尺半的小箭卡在了甲冑縫中,軟叭叭的顫動著尾翼。
半晌。
胡人女子未听見重物墜地聲,閉著眼楮,喃道︰“死,死了……”說著,顫抖著睫毛,把眼楮虛開一條縫,隨後,眸子便越睜越大,小嘴也張開了,櫻粉嘟嘟的,煞是可愛,奇道︰“咦,未死……”
劉濃懶得理她,就著她不可思議的神情,把箭拔下來,瞅了瞅箭尖,寒鋒輝煜,極利,若是薄甲,指不定便被一箭洞穿了,順手扔在角落里,仔細的掃了一眼布衾。
布衾長有丈八,寬有近丈,她端坐于北角,華麗雍容的長裙水泄四展,將布衾籠得幾近三成,待見劉濃目光搜尋布衾,女子神情一驚,雪白的手掌簌地按向腰後,冷聲道︰“儂伊葫蘆!”
劉濃劍眉一挑,大步向前。
“止、步!”
女子眉色大驚,嬌聲喝斥著,驀地抬起腰後的右手,指向劉濃的頭,見劉濃腳步一頓,又指了指自己的頭,意思是,再進,便射你的頭。而後,她猛然覺察,自己的右手空空無也,頓時愣了。
劉濃嘴角一裂,搖了搖頭,闊步如流星,竄到她的面前,劈手奪過小弓,拿在手里掂了掂,冷聲問道︰“鮮卑?”(民族的名字,都是擬聲語,大部份都是阿爾泰語系)
女子驚呆了,眸子眨啊眨,暗想︰‘他穿著厚甲,箭射不透,奪之無意。莫若,與其周旋,趁其不備……’當即,搖了搖頭。
劉濃再問︰“氐成?敕勒?亦或室葦……”
未問匈奴與其余諸胡,因為女子的眼楮乃純黑色。
劉濃每問一句,她搖一下頭。
少傾,劉濃幾乎將所知胡人都問了個遍,女子卻依舊把頭搖得像拔浪鼓,她戴著流甦降珠,四條水辮極長,搖來搖去,叮鈴鈴一陣亂響。忽然,劉濃目光一凝,疾疾問道︰“柔然?”
女子下意識的搖頭,睫毛卻飛快的眨了一下。
便是柔然,劉濃默然暗笑,把手中的小弓舉到眼前,細細一辮,在弓身內側,銘刻著繁復的花紋,內中有一只狼,渾身雪白,頭戴王冠。再把女子一瞅,在她的四根辮角各系一枚雪蓮,花瓣蕊心處,隱嵌著狼頭。那形似華勝的頭飾,縛掩額心之處,垂著一珠,燈火輝映之下,綻射著柔和的光芒,其中有物,隱隱約約……
劉濃劍眉愈鎖愈緊,捏著小弓,傾身伏首,跪入布衾,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欲捉那珠看個究竟。越來越近,呼吸可聞,濃烈的男子氣息浸得女子眸子亂顫,身子不住後縮,漸漸的,抵著帳壁,已然縮無可縮。
“簌!”
寒光猝然一閃,兩人面前突現一柄匕首,迅雷不及掩耳之際,劉濃大手疾揮,已然捉住她的手腕,令那華麗的彎匕難以前刺。
扔掉右手小弓,一點點的將那彎匕從她的小拳頭里抽出,瞥了一眼,確實華麗,匕鍔嵌著綠寶石,無一例外,中有一只狼頭。擰著匕首在她的眼前晃了晃,“啪噠”一聲甩在角落。
這時,帳外甲士听得聲響,問道︰“小郎君,可是……”
“無事!”
劉濃淡然回應著,慢慢伸出手。
女子胸膛急劇起伏,唇吐蘭香,眸子追著那猶自在青石板上顫動的匕首,神情愕然而悲淒,而此,已是她最後的防御堡壘。
劉濃終于捏住了她額心的垂珠,置于眼前,仔細打量,但見珠心確有一物,呈血紅色,盤曲著,纏繞著,乃是盤身之蛇,首、尾、信俱全,栩栩如生。待看清了此蛇,劉濃心中咯蹬一跳,已然知曉她是何人。
“阿伊咕哩,阿伊咕哩……”女子面色雪白,雙手撐在劉濃胸口,拼命的往外推。
平整的布衾已亂,朱紅長裙已亂,淺露著女子玉嫩的腳指,烏黑油亮的水辮伏在腳邊,燈火搖曳,極其璇旎。她不知道,大戰方畢的男人極為壓抑,越是如此,越易點燃那獸性之火。何況,劉濃剛從生死玄關,踏足而出。
呼……
稍徐,劉濃深深吸進一口氣,徐徐蕩于胸中,而後,淺淺吐出濁氣,寸寸後退,待退至布衾外,按著膝,慢慢起身,撿起匕首,拾起華弓與利箭,也不管她能否听懂,冷聲道︰“莫論你從何而來,乃是何人,明日一早,我會將你送歸來處,今夜,且靜候于此!”言罷,又細心的走到木人邊,取了楚殤,挑簾而出。
“咦……”
女子背抵帳壁,雙拳舉在胸前,猶呈防備之勢,細長的眉彎作了月牙兒,歪著腦袋,一臉不解。
帳外,月光如水,遍鋪爛灑。軍營中,每逢轉角之處,便設有一柱,柱上掛火把,將四下映得一片通明。往來巡示的白袍見了劉濃,盡皆避于一旁,垂首闔目。劉濃快步走向曲平之帳,帳前守候的兩名白袍趕緊入內通稟。
曲平夜宿未卸甲,待見了劉濃,眉毛一挑,嘴角一裂,嗡聲道︰“夜已深,小郎君為何尚未安寢。”
劉濃皺眉道︰“帳中女子,何來?”
曲平笑道︰“此女便是那胡人貴女,小郎君夜赴祖將軍邀約之後,不久,祖將軍便遣人送來,將此女贈予小郎君。小郎君,可是有何不妥?”
劉濃劍眉皺得更緊,稍作沉吟,淡聲道︰“明日,拔營起程,回汝南。”
曲平奇道︰“小郎君日前不是言,欲入雍丘……”轉念一想,豹眼突瞪,驚道︰“莫非……”
“非也!”
劉濃淡然道︰“此一時,彼一時,洛陽之事已了,理當速歸汝南。勿再多言,卯時拔營。”言罷,轉身便走。
曲平追上來,沉聲道︰“小郎君,因大軍駐扎于此,故而,城東守衛較松,莫若遣雷隼精銳拔卻守衛,連夜出城,我等一旦入野,何人可擋?屆時,火速回返汝南,請命建康……”目光冷寒,想了想,又道︰“再致信郗公,聯伐無道……”
劉濃道︰“勿需如此,明日一早,我尚需前往祖鎮西之帳,請辭!汝且早作籌備,亦好早早出城。”嘴角帶笑,語音平穩,稱呼卻已變。
營中有 望台,乃三軍主帥揮旗卻陣之所,數十名青袍環圍著高台,劉濃步履餃階,一步步走到台上,隨意落坐于正中,雙手反撐于背後,抬頭仰望蒼穹。現下已是雞鳴時辰,月色正濃,天上的星辰明滅閃爍,心海隨著星光起伏,思來想去,眉心微酸,用手捏了捏,嘴角不由得染上一抹苦笑,漸爾疲憊襲來,索性就地躺下,微眯著眼。
“樸樸樸……”
便在此時,淺淺的腳步聲傳來,步子雖輕,但每一步皆一致,不用側頭,便知來者何人,定是荀娘子。
星夜寂寥,荀灌娘披著月光,按著劍走上高台,一眼便見劉濃躺在石板上,肆意的伸展著手腳,擺了個‘大’字,極其不雅。女將軍秀眉一顰,耐著性子上前,伸腳踢了踢劉濃的腳。
劉濃讓開些許,笑道︰“仰觀月落復日出,亦乃人生之美事。”
荀灌娘歪頭看了他一眼,默然坐在他身旁,秀眉挑了幾度,輕聲道︰“駱隆此人,可遠而不可近,汝自行事,何需與其為謀?”
劉濃淡然一笑,以手枕頭,看著皎潔鉤月,悵然道︰“天下之事,若謀必有所圖,劉濃所圖在何,荀娘子應知。”
“哼!”
荀灌娘細眉一皺,冷冷一哼,轉眼卻見他眉心凝川,面上神色亦如天上之月,不勝寂寥。女將軍心思一轉,雙手環抱著膝,幽幽一嘆︰“亂世之下,豪杰並起。但凡英豪,為逞已心,殺伐果斷,往而不滯。今夜,汝為何孤臥于此、作此神態,灌娘不知,亦不願知。灌娘只知,汝而今已然歸帳,不日將回汝南,而汝昔日之言,猶歷于灌娘之耳。”
言罷,瞅了瞅劉濃,一眼卻見自己的影子斜伸,將劉濃的臉籠入了陰隱里,秀眉一彎,雙手反撐,嘗試著,慢慢的躺了下來。
風,悠悠的吹,月,輕輕的蕩。劉濃與荀灌娘肩並著肩,彼此心跳可聞,發絲飛繚,時而互纏。劉濃心中卻並無異樣,唯有恬靜的安然,真想就著此月、此景,一睡不醒。
良久,良久,彎月悄隱,東天奄奄浮白。
“咯嗚嗚……”
雄雞飛上了屋檐,朝著東方,放聲長歌。如此三番,金日破眼,猛然逼出一道光茫,如暈蕩散,驅逐著黑暗,破除著蒼茫。
駱隆一步踏出祖逖軍帳,抬著寬袖遮著眼楮,仰觀紅日初升,少傾,慢慢放袖,迎視著奪目之日,嘴角一歪,搖了搖頭,快步離去。
……
“簌!”
劉濃驀地睜開眼,霎那間,星湖璀璨、亂顫不休,繼而,徐徐一收,凝聚眼中作一點,慢慢支起身,瞅了一眼身側猶自沉睡的荀娘子,默然一笑,走到高台邊,握拳對于胸前,迎著紅日,緩括、緩括。
“格格……”
嬌笑聲輕傳,匆匆一回頭,只見荀娘子翻了個身,面向了自己,秀眉皺了起來,睫毛眨了幾下,嘴角吧嗒兩下,隨後幽幽醒來,一眼看見劉濃,神情茫然,隨即,眸子一聚,“唰”地坐起身,又眨了下眼,眉頭緊皺,揉著腦袋,問︰“幾時了?”
劉濃笑道︰“卯時!”言罷,快步下台。
荀娘子追到高台邊,倚著旗柱,叫道︰“速去速回,尚要回穎川,咱們有兩千……”
“且待我歸!”
劉濃回過頭來,看著曉日下的荀娘子,濃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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