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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每過幾年，就會為鄉野大賢單獨舉行大選試，引他們不經科舉入朝為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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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他躲到哪里，樓雲身邊的那駿墨簡直是瘟神附體地纏著他。
誰還會陷害四明王家……
“听說所有的壽禮在獻入宮中前，在普陀觀音寺中供奉了九九八十一天，請了聖僧開光……”
這一次借銅鏡案，他已經警懾受官家指命聚居在泉州城的趙氏宗室，讓他們暫時不敢再勾結海盜胡作非為，以便全面整頓泉州水師。
那季氏女子早就知道這些事？
他當然听說過，王世強本來要娶的那唐坊女主，曾經在扶桑的唐代古寺里做過三年的添香寺奴。
陳洪未必是她的對手。
秦從雲勉強回笑著，心里卻在大罵︰
兩人都是精明有才干之人，說話間，都在心里各自推測著。
——唐坊。
王世強是個難得的人才，但他畢竟不是科舉正統出身，心思偏邪。
樓雲眸光一閃，終于听到了他需要的消息。
“……以下官看來，樓大人若是為王夫人設想，還是勸說陳綱首不要與江浙幾位綱首們爭執，凡事以和為貴。陳家何必非要與唐坊結親不可？便是他們家想進東海，台州，明州難道沒有合適的親事，足以讓文昌公子隨意挑選？”
“大人，如果陳綱首在江浙海商中已經看中了合意的人家，還請他不需遲疑，直言向大人稟告就是，下官也會為他在王綱首面前撮合此事的。”
好不容易緩和了氣氛，秦從雲又被他逼問，只能咬牙，苦笑道︰
“秦大人，听說大人這一回進京城面聖，出任副使之職時，那箱銅鏡也正好從泉州運進了大理寺。想必大人一定是去見過那箱證物了，可能給本官說一說真假……？”
平常在官場中交往，如果是兩家各自牽線為戚友保媒，也不需要說得太過清楚明白，免得有意外時壞了情份。
不到萬不得已，他也不想讓她在王家的處境更為艱難。
他自語出聲，應該是因為假壽禮的事被退了回來，才落到了王世強手上。
更重要的是，他取得正使之位，來到這東海之上，是為了徹底斬斷王世強的一只得力臂膀，斬斷韓參政府北伐計劃的財源之一
秦從雲點了頭，觀察著他的神色，試探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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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之所以把銅鏡案一直捅到了京城，也是要讓官家因為假銅鏡之事，而對江浙海商有所猜忌，保舉秦從雲的王老大人與海商四明王氏是遠房族親，他推舉的人選自然就不適合出使東海的重任。
他們分明知道倉促行事只會功敗垂成，卻不惜風險，寧可讓大宋元氣大傷，也要準備北伐。
比如他秦從雲與樓雲是同榜的進士，就算有心結也比別人在官場里親近了一分。將來在朝廷里，他們難免有互相要提攜援應的地方。
他沉吟著在公廳間左右踱步，秦從雲看到他這副模樣，心里也有了些疑惑。
“據本官所知，太後也是極為信奉這位護海的觀世音的，而且江浙一帶歷來是外國番人歸化聚居的地方，普陀寺中，應該還有高麗、扶桑、甚至南洋來的游方僧眾掛單……”
王世強下船時隨身帶了一枚羊脂玉觀音給那女坊主，據傳那觀音本來是宮中太後的壽禮，這第二樁讓他疑惑不解的事情當然也要從秦從雲嘴里問清。
原因是什麼？
但唐坊畢竟遠在海外，絕不可能把手伸到皇宮之內，太後的壽寧宮中。
所以，這陳家和江浙海商結親的事，他們各自出面為兩地海商周旋，也算是順理成章。
秦從雲剛才的神色，分明是在懷疑，王家壽禮有假這件事是他樓雲動的手腳？
“趙爵爺與本官也是泉州城的舊識，听說他被大理寺召到京城，心中不由關切。只不過，本官因為這一回出使的事情重大，不能多作打听，一直想找機會向秦大人請教一二。”
這銅鏡案發生得恰是時候。
就算有韓參政出面舉薦他王世強參加大選試，但大選試至少有三重試官，哪一重的試官會和樓家沒有關系？
既然不是唐坊，又是誰陷害王家？
秦從雲見他神色有異，也心中一動，
他當然不是沒听到王老大人被官家訓斥的風聲，卻並不知道內情如何，所以看到王世強帶著據傳是太後壽禮的玉觀音下船才生了疑心。
“秦大人，還請勸說王綱首一句，舍妹鸞佩雖然蒲薄之姿，有失君家門楣。但成婚之後，
“如此，我便代陳綱首多謝王綱首的好意了。”
十多年前，樓鸞佩雖然深居內宅，卻仍然用了她那閨中千金的手段，給了他諸多的照顧。
他雖然仗義疏財，禮賢下士，又殷勤與士林宦族結交，可謂是長袖善舞，知交遍天下，但他心里拿定了的主意，任是誰勸都拖不回來。
但王世強的性格他更清楚。
誰不知道，因為有趙氏宗室在泉州海面勾結海賊，防礙了泉州港的生意，使得商稅年年減少，官家才在四年前親點了你樓雲去泉州市舶司做監官。
至于那位唐坊女主，就算她與王世強確實有情，他當初也不是為了國事，而是為了族妹的懇求離間了他們的那一段姻緣。
女色誤人。
他本身就是江浙籍，雖然不是明州人，卻做了幾年的明州通判，深知本地民情。
秦從雲沒料到他突然說起這些家務事。
難道她三年前被悔婚後，表面上沉默守靜，暗中卻已經開始要報這悔婚之辱了？
如此一來，他也算是還給了她一個夫君。
秦從雲的神色分明是懷疑是他陷害，偏偏他也覺得這樣的懷疑並不是沒有道理。
秦從雲也含蓄回應。
要不是因為此案，讓你在泉州士林里聲譽日漲，陳家那書呆子怎麼會願意提著一條小命，跟著你到東海來提親？
趙秉謙和你算是個屁的舊識！
難道壽禮中的山寨貨也與那季氏有關？
但他並沒有用假貨陷害王家。
——他應該登岸才行。
在他樓雲看來，他為那些朝中的主戰派獻上的北伐大計，有四成是為了國運，有六成卻是為了太後外戚邀功奪權。
就他所知，半年前，官家有八成就是因為這樁血案與唐坊有關，唐坊又與江浙海商有關，才在最後決定國使人選時，棄了秦從雲，而選了他樓雲。
這銅鏡是不是唐坊所產，關系著宗室的重罪是否成立。
船隊畢竟是王世強的地盤，他要是在，以他的手段自然容易為他找個借口，嚴控船中上下眼目，就連晚上宴請扶桑使者的管弦國宴也可以推托。
無論如何，他也姓樓。
秦從雲尷尬地看了一眼那古鏡，自忖面皮的厚度不夠，面對上官的追問，只能道︰
也是因為此案，因為你不知天高地厚敢和宗室來作對，就算你在官家面前一力反對韓參政的北伐，堅持主和，江浙士林那些主戰派對你居然還是頗為青眼。
一听到普陀寺三字，樓雲心中就是一跳。
也正是借著銅鏡案，讓官家對江浙籍士人出身的秦從雲產生了疑忌，他才得到了出訪高麗的正使職務。
四年前的殿試，劉老大人本有意點他秦從雲為第三名探花，偏偏因為這混帳樓雲在殿上奏對時巴結討好，得了官家的青眼，才把他秦從雲擠到了第四。
她卻是上敬公婆，下護子女，平常謹守婦德，夫唱婦隨，並無失德之處。王綱首何必因為一名夷女而壞了結發夫妻的情份？”
就算是韓參政府中，未必也沒有提醒王世強打理好家宅名聲的意思。
秦從雲說到“寺奴，添香”幾個字，簡直是心中震撼。
“大人，並不是下官不肯稟告，下官也只是听說太後壽誕里，查出了壽禮中的兩年銅器古玩竟然有假，鑒別出是沒有加印記的山寨貨。惹得官家大怒。連太後身邊，有兩位受封了縣夫人的親信老宮人，听說都牽連在內……”
他轉眼就拿定了主意，與其逃避，不如從樓雲嘴里交換到一些官家對此案的意向，也好給大理寺的座師賣個人情，
“就算不是為了這樁案子，大人難道不知這八珍齋銅鏡的真假之爭？”
如今知道王家的壽禮中有假貨，他馬上想起，王家出事，必定連累秦從。
官家不可能無緣無故，在他出使前把他召到觀潮樓，突然提起了東海唐坊。
秦從雲更是暗恨樓雲，雖然不知究里，但分明是此人故意把王世強逼下船。
四明王氏是海商世家沒錯，但遠族長房里有了出仕的王老大人，就算血緣隔得再遠也要認上這門親的。
他派出去的扶桑僧人正是在普陀寺里與王世強結識，以鴨築山中的蠻夷婚俗挑撥了王世強和那季氏女子的婚約……
這類的心思，他當然也不會多言，轉而笑道︰
“按祖宗成法，在仁宗年間，為了市舶司的商稅年年足額呈進國庫，官家就下旨嚴查港口地方官員奪佔番商財貨的惡習。為了鼓勵海外番商進宋交易，朝廷是允許番商越級告狀的。”
否則，這次的正使之位怎麼輪得到你？
他心中電轉，面上卻仍然不動聲色道︰
至于在他的盤算中，有他樓雲在，何至于讓陳家退而求其次，舍唐坊而與江浙海商聯姻？
但現在木已成舟，她與其戀著舊情做王世強的平妻，還不如嫁給陳家二房的次子做正妻。
他漸漸已經有了些頭緒，微沉著眸，注目著手邊案幾上一枚枚的仿制銅鏡，沉聲道︰
京城臨安地近江浙，皇宮里的事他知道當然得不如地頭蛇們清楚。
秦從雲正在心里悔得捶兄頓足，卻听得樓雲笑問道︰
他瞟了一眼放下的珠簾，壓低聲音道︰
“大人可知，官家已經差宮里的中貴人，暗中來明州查問真假銅鏡的區別了？
只不過，現在他都不禁開始疑惑，不是他樓雲，還有誰？
如此，他樓雲才能一定得到這個職位。
“你我離京時，听說太後身體不適，連七十壽誕都耽誤了，官家不僅要在宮中侍疾，還要為宗室奔忙，果然辛勞。”
樓雲心中突然一閃，王世強下船時，隨身攜帶的那一枚羊脂玉觀音——他分明是刻意帶那玉佛下船，送給那位女坊主？
“大人客氣——”
秦從雲如此想著，萬分懊悔著沒有听王世強下船前的警告。
“是王家遠房王老大人進獻的壽禮中，有假貨？”
樓雲尋思著，卻看到秦從雲臉上窺探的神色，樓雲心中又是一怔，頓時想起王家的壽禮中不僅有玉觀音還有四件古玩銅器，不由試探反問道︰
樓雲一邊說著，一邊接過他手上的銅鏡，微笑著，
樓雲客氣點頭，表示願意轉達。
說不定他敗在他樓雲手下，沒有得到這一次國使的位置，也與這壽禮假貨有兩三分的關系？
否則何必在他下船後，才請他過船來賞畫。
做生意豈有不漫天要價，落地還錢的？
這些話他平常也勸說過王世強，哪里有放著明州樓氏的賢美正妻不知愛重，反倒與那海外夷女藕斷絲連的道理？
“噫？”
“有海外和尚掛單？如此一來，寺里就一定有歸化人做寺奴！”
他活膩了嗎？
唐坊的山寨貨生意做得太大了，光是做八珍齋的山寨已經滿足不了那位女坊主的胃口，她現在已經直接假造古玩，還賣進了宮里……
但他並不會直接陷害王家。
秦從雲腦中電光一閃，猛然間飛過了一個念頭，卻又覺得不可置信，看向樓雲，
樓雲微微點頭。
他剛才經樓雲提醒突然想到的答案，那位在幕後陷害王家的人，分明是呼之欲出。
“……王家確實不至于如此輕慢。”
一切都按他樓雲的計劃發展。
中貴人當然就是官家身邊的親信宦官，正好和他心中的疑惑互相印證。
海船不是他的通判官衙，船中內外那些船丁們閑極無聊時除了賭錢，就是比女人還要嘴碎，所以什麼事情都隱瞞不住。
而陳洪是絕不會讓陳文昌與王、謝世家之外的海商結親的。
“但以下官來看，王家這般的世家，不至于如此輕慢，只怕是有人陷害……”
半年前，秦從雲是被王老大人保舉出任國使的。
他已經听出，秦從雲提到台州，明州的親事時，他指的並不是指江浙六大綱首之家。
王世強忌憚樓雲，樓雲何必不知道王世強精明過人？
他就應該呆在王家的船上裝暈船，不應該為了這些古玩和畫卷而移步到樓雲船上來，這樣被他捉住機會來查問這銅鏡案的內情，豈不叫他更加得意？
是可忍孰不可忍？
樓雲听到這里，心里已經是疑雲大起。
他當然知道，所謂歸化人是大宋對金國、西夏國、扶桑、高麗等外族人遷居到南方的稱呼，甚至北方漢人渡黃河過長江回到大宋，納入大宋戶籍時也是這樣稱呼。
“是，王家獻上的壽禮，第一件就是玉觀音……”
只看樓雲答應不答應了。
“開了光的羊脂玉觀音？”
秦從雲听到他如此說來，知道他是拖延，但也確實沒有馬上答應的道理，便又勸道︰
你現在就是要拿趙秉謙開刀了。
“確是如此。”
聖人雲，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豈有大賢而家宅不寧？
秦從雲也知道陳家是福建八大綱首之一，這門親事算不上好親，便也委婉留了余地。
“下官听說，趙爵爺在官家面前哭訴，說他府里的古鏡只是江浙海商從海外買回來的山寨品，並不是斜力刺在泉州八珍齋買的真品。他自陳絕不敢私下豢養海賊，在海路上殺人劫財，更不可能奪那番商的愛妾。”
劉老大人可也是江浙籍的朝官。
“本官轉告陳綱首後，想來他對此事一定必細細考量。”
只有和樓夫人夫妻和諧，他將來參加大選試時，才好不被試官們交相問難，順利出仕，在官家面前行走。
“這些歸化人在大宋停留，難免有心中空虛無根的惶恐，據下官所知，他們中有大量佛門信眾寄身寺院里做火工，做寺奴，為大師們洗衣、做飯，打掃、添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