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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的黃七郎眼見和他們又吵了起來，語言悖逆，頓時頭痛，眼見得小蕊娘已經機靈溜回了屋子里，他也走遠了些，免遭池魚之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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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听得季辰虎的下落，季洪已經是一臉震驚，
然而她看著他的雙眼，心底想把一切說明白的沖動便消失無影。
她一清二楚，不需他多說。
一想到樓雲把她的畫像掛在了艙房床頭，他當然知道是陳文昌受他所欺，對這門親事猶豫，那副相親畫像《陋屋烹茶圖》才會落到了樓雲手里。
“我……”
“我們家的糧食——多謝王綱首下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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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絕不可能。
她把話頭一轉，突然問起三郎的下落。
木牌刷了透明的清漆，可見上面雕刻三顆星辰輪轉。
論起嘴刁，王世強一個要面子的男人無論如何都不是她的對手。
腳步聲響，季洪捧著一只鵓鴿匆匆走回院子里。
黃七郎見著他們頭也不回地離開，巴不得就此結束，連忙向她丟了一個“以和為上”的眼色，院子的九杠彩禮也不抬走，領著李黑毛等船丁們追著去了。
“既然要用兵，就不能不集兵權、財權、任人權為一體，靖康之變難免也因為軍中制衡太多，人浮于事，無法軍令如山才有那樣的兵敗結果。韓宰相想謀取平章軍國事的職位，也是順理成章。何必就一定認為他是謀取權位？
王世強听她和樓雲的腔調一模一樣，不由得就是大怒，再是沉穩也不禁有些口不擇言，
但他把這《陋屋烹茶圖》退了回去，必定會惹怒樓雲。
她已經知道，現在向她質問的人是宰相府中的門客幕僚王世強，是明州樓氏的丈夫王世強，而不是當年與她心心相印，無話不談的愛－侶。
所以明知是計，他還是帶憤下船，如今想起來更是怒不可遏。
“青娘……上年我賣給唐坊的五萬斤糧食，已經吃完了吧？”
他也不需要提醒她，開坊後，是他王世強一年又一年買給她五萬斤糧食，維持唐坊坊眾的口糧，而在賣糧時只收取成本價和海運損耗的，除了他更不可能再有他人。
黃七郎心叫不好，知道這正是王世強和樓雲水火不容的地方。
她微微一怔，待要否認，他卻已是負手，在廊前來回走動，沉聲道︰
他突然又放軟了聲音，輕聲向她探問著。
她冷笑著，卻也不想再吵與他過往的那一段情事。
他來回走動的腳步一僵，幾乎不敢置信的轉臉看向了她。
連他的正妻樓氏在婚前也一清二楚，只有他王世強和她季青辰蒙在鼓里，被樓雲拆開等著各個擊破。
說罷，他大步而去。
只余下她在院中，還在皺眉思索︰三郎在海上被樓雲所救？
從泉州港運到唐坊畢竟需要走十三天的凶險海路，明州港卻只需要七天，更不要提四明王氏還壟斷高麗的糧食收購，三天就能從耽羅島運到唐坊。
她便也不和他辯解，只是反唇譏笑道︰
他只不過是懷疑，陳家既然派了管事進坊，說不定也把季辰虎在船上被擒的事情暗暗通知了她，所以才多問了一句。
她巋然不動地看著他。
那扶桑來的游方僧人根本就是一個樓雲給他下的套，而她卻還在這里費心安排，殷勤款待樓雲！
她凝視著他，也許她這樣為了生存而左右搖擺的心，在他眼里是“豎子不足以謀”的怯懦。
“但我記得，海上賣糧的商人卻是不僅王大官人一家吧？福建海商也是要賣糧的。”
今時今日，又是誰把坊牌偷偷給了王世強？
看在她的眼中，他仍然是當初進門時的風度翩翩之中隱帶威逼的模樣，她便也在心里松了口氣，收起了搖擺的心，微微一笑，道︰
三天前海上有大浪，坊里必定有人擔心三郎在海上遇難不回，才如此急于讓擁有海船的王世強進坊。
“原來王綱首還知道這些年我花的錢，一直在支持你們準備北伐——”
“王綱首要記得我這些年花的錢，就麻煩告訴我，我家的三郎如今到底如何了？”
她想讓他明白，她如今的改變只是因為她終于明白，他支持的主戰派成功的機率並不高而已。
她已經猜到給他坊牌的人，多半就是在南坊外鬧事的那伙小子們。
他知道話已經是說盡，她對他翻臉無情，他對樓雲的恨怒卻是更深，一時間竟然懶得再和她廢話。
但本朝趙氏宗親依靠科舉出仕，並不少見，靖康之變後南逃幸存的宗室畢竟還是對官家忠心一片。更何況趙愚汝得罪韓宰相是因為反對他外戚擅權。所以，朝廷上下對趙宰相這一次蒙冤被貶，頗多不平之議。
他便也忍耐了下來，等在了一邊。
“我听說，這位樓國使在官家面前，不僅反對設立平章軍國事，還保舉了被貶官的前宰相趙愚汝，勸官家召他回京城——不知王綱首以為此事如何？”
現在的她已經不需要把前世那說不明白的過去，向他合盤托出，祈求他能明白她的恐懼了……
與其听信王世強，她自己難道不會去查？
“你知道什麼？”
否則韓宰相何至于匆匆提出北伐之議？
——她不過是要知道季辰虎的下落。
“青娘！”
她知道他听不進耳朵里。
她的眼楮掃過了王世強腰間的黃斑古玉，在那玉佩邊還有一柱兩指粗細的松木牌。
她微微張口，幾乎有沖動再把課本里蒙古會南下的歷史重新告訴他一遍。
“多謝王綱首的消息了——”
她沒料到他如此，微怔之後，心中電轉，突然對著他的背影道︰
“如果還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你只管和往常一樣差人去知會左平，我自會來見你。”
他本來就在坊中橫行霸道幾乎被季青辰趕出唐坊，哪里又會把坊外的宋商放在眼里，再想起這些年坊里因為缺糧而受的窩囊氣，他馬臉一變，忍不住就要跳上去發作。
陳文昌那般的謙謙君子，當然知道他話里的意思。
她雖然微微一驚，卻也知道他與她過往太密，平常日子里她對大宋趙官家的可有可無，他嘴上不說心里當然是能感覺到的。
“樓雲此人，只為了他泉州市舶司提高稅收的一已私利，就不惜壞國家大事。更可恨他手段卑劣。他來這東海上，就是為了斬斷唐坊和四明王家的關系，免得你我聯手聚集財源，一力支持韓宰相的北伐——”
這是唐坊的進坊腰牌。
欺他不知道他們的底細嗎？
“如此就好——”
她卻是一副恩斷情絕的神色，和那樓雲一般，擺出好一副公忠體國的模樣！
“皇統不皇統與我又有何關系，我又沒吃過趙官家一顆米！我卻知道王綱首眼楮里只有權位，半點也沒有綱常。難怪家中兩位愛妾能比正妻更早誕下一兒一女，原來這就是王綱首家里的規矩。如今我倒是萬般慶幸沒本事嫁進你王家，免得成婚不到三天，就要看著丈夫強佔自己的兩個陪嫁丫頭！”
只怕與這回大宋國使到了坊外一百里的大事有關。
他如今已經是韓參政府中得力的幕僚，還未出仕只是因為等著最好的時機，說不定這設立平章軍國事的建言，就是他王世強提出來的。
王世強支持韓宰相，樓雲卻想召回趙宰相。
雖然不擔心他在海上出事，王世強一直提起他卻總有原因。
听說好不容易種活，想來今年可以采茶烹水，他卻再也無緣能飲上一盞。
“好，青娘——！”
更不要提，她現在正用得上樓雲。
這門親事是雖然是陳家汲汲以求，但仍然是樓雲一手安排，他王世強不動聲色壞了他的事，他樓雲當然會一個圈套接著一個圈套還給他。
他們都是季辰虎的手下，偷牌給他，有心想讓他用船去深海找人也是可能，但季辰虎在海上狡兔三窟，實在不可能輕易出事。
然而她不急不忙地向他丟了個眼色，他心中一轉，知道她的用意。
她自然比季洪更沉得住氣，抬手把井 轆上的圍腰兒拿下，順手疊好，放在了剛才坐在井邊準備宰雞的小板凳上，
因為他前兩次上門求親，她已經從王世強身上奪走這坊牌，不許他進坊。
“王綱首都不怕韓宰相大權獨攬，我又何必一定要擔心三郎？”
他本來趕來稟報海上消息，此時一听到王世強提起糧食，完全是威脅之意，他頓時大怒。
“你以往只求北伐一戰從不在意什麼權臣、皇統，你以為我看不出來？”
只不過，兩者爭權之時，趙宰相因為是宗室出身，本身也姓趙，官家難免有所防備。韓宰相去年就已經奏請官家，把他趕出朝廷，貶到福建福州去了。
“青娘，你竟然——你就半點不擔心你弟弟季辰虎嗎？”
听她從國事一路扯到了家事，再把他成婚三天後就納妾的陰私罵了出來，他羞惱之余，也幾乎壓不住這幾年對樓雲的深恨。
左平往年一直在她與他之間傳遞情書、此時也低頭向她施了一禮，快步跟上。
王世強的聲音響起。
他繼續說著，道︰
不過是為了收取人心。
要不是樓雲，他何至于倉促和季青辰悔婚，落得如今滿心後悔。
他咬牙低罵，
猶豫一下，她還是決定實話實說，道︰
他這樁婚事，完全就是個暗局！
“你要和他不謀而合，我也管不了——”
他寒著臉說完後，干脆利索轉身就走。
王世強猛然站住，回頭時臉色已經極是難看。
他重重一哼，忍著沒有多言。
她的神色依舊不動，知道糧食和她弟弟，才是他王世強上門相逼的真正憑借，微笑回道︰
至于當初是不是樓雲的什麼離間之計，陷她于悔婚被辱之境，那也要等她用不著樓雲的時候才能再作計較。
而這兩人本就是你死我活的政敵。
“我此番提前進坊，也要去太宰府和他們商議迎接大宋國使的禮儀，青娘既然不擔心三郎的下落，我也不好越俎代庖。我先行告辭，不耽誤青娘迎接貴客了——”
四年前一場宮變後，官家受吳太後內旨，順利登基。
當時在宮中為官家奔走的是外戚韓宰相，在外朝率領百官上奏請官家登基的是趙宰相。他們兩人可謂是官家的社稷功臣。
她提起趙愚汝被貶之事，不過是提醒他，她沒興致參與到韓宰相的朝廷政爭之中，如果北伐僅是一個借口，唐坊恕不奉陪。
“前幾日海上台風，你家三郎雖然遇上了風浪卻沒有出事。他被樓雲救下，正在國使船上，你也不需要擔心。”
“既如此，當初我答應你支持北伐的事，如今確實是不可能了。”
“我確實一時糊涂負了你，娶了妻室。但我難道愚蠢至此，看不出她是官宦家的嫡長女，我是商家的庶子，根本就門不當戶不對？樓家憑什麼要主動到王家向我嫡母來暗示提親？我要不是納了她身邊兩個心腹丫頭為妾，過往事情的內情我豈能打听得出來——”
要知道他就是在與陳文昌的閑談中，偶然說起了他幾年前，從福建武夷山中移取了三支茶樹，千辛萬苦運到了扶桑。
王世強雖然料到她會如此，不禁也暗惱她太過沉得住氣，便道︰
他沒有刻意去多說。
自己親弟弟她也不能不操心。
“……青娘，你是不是還有事瞞著我？”
這樣的朝廷大事在宋商里當然流傳極廣。她現在提起這些，分明故意讓王世強難看。他連忙想拉著王世強一起離開，王世強卻冷笑著，在門前道︰
內情不內情那也是王世強和他老婆，和他大舅子的事情。他們才是打斷骨頭還連著筋的一家人。且不說他的話能不能信，就算信了，難道她還能和王世強聯手去對付他老婆？
王世強听她問起季辰虎，這一回卻沒有順梯而下，和她討價還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