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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四章 士林憤憤意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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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明末微官 | 作者︰雨天無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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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國公的人馬,百姓自是不敢攔阻,急忙閃開通道,就看見笑得惡形惡狀的一眾南京勛貴子佷,魏國公笑著瞧瞧神清氣爽、捶胸頓足的平江伯世子陳啟,理解得罵著他們,帶著一齊走了。www.luanhen.com

    溫紹儀也是搓手急道︰“父親,那孩子砸翻了文官士子的臉皮,怕是引起了眾怒,那些士子身後之人必然不會放過,還請父親想法護佑。”

    今天沒有委屈,沒有悲酸、沒有憤怒、沒有不平、沒有不甘、沒有傷心、沒有失落,沒有苦澀,沒有感受到小民應有的一切悲哀,即使曾經有過,現在也被他們還給了那些往日高高在上、視百姓如螻蟻的老爺們。

    熊明遇怒道︰“吾倒是想做秦檜,可惜你卻不是岳武穆,如今人人都知那沈重乃是你的孫子,還能有假不成?”

    溫紹儀起身回道︰“射雕知兵事山川,紅樓知國事民生,竟是將邊貿、海貿、土地兼並、鹽鐵茶專利盡述其中。”

    溫體仁又道︰“吾有五問,老大還是你答,若你是那孩子,上有官員世族為難,下有千名生員滋事,當如何化解?”

    沈重帶著沈家班一百余人,穿行在數萬南京百姓之間,一路道謝施禮,一路握手言歡,午門外的廣場一片歡聲雷動,一片狂喜雀躍。

    溫紹儀想了又想,最後嘆道︰“無法化解,或是忍辱低頭,或是悲憤上告,恐怕最後還是無可奈何。”

    溫體仁繼續問道︰“吾有三問,溫家和那孩子如今誰贏了?”

    溫體仁說道︰“那孩子經歷我們都知,如今吾有幾問,你們來答。”

    見眾人都是沉默不語,雲南道御史胡良機便埋怨道︰“生員們涉及名聲的罪名,又有周大人、李大人的後輩,你們怎麼不找個借口私下審問,就是有什麼不好,也可轉圜遮掩,如今看來,若要翻案怕是難比登天矣。”

    溫體仁點頭道︰“舍萬金之利,讓人心甘情願門下奔走,重新將萬金之利的法子和人又拿了回來,你們此時可有體會?”

    溫體仁听熊明遇說話混賬,又給自己下了套,便冷冷說道︰“熊大人之見真是震古爍今,這等本事可是傳自南宋宰相秦檜的莫須有不成,那岳武穆都是無話可說,溫某自是更無能辯解,只好低頭認下便是。”

    溫體仁笑道︰“那沈重是不是我孫子倒是不知,溫某倒是听說人人皆知李濟世等人乃是受你指使,這熊大人即是能將傳言作為罪證,想必溫某听到的傳言,熊大人也當認下才是,否則豈不有厚此薄彼、責人不自責之嫌。”

    熊明遇怒道︰“借口,你倒是給吾一個借口,那陳奉和徐弘基一副公正無私,無事不可對人言的模樣,吾上哪兒給你找借口。”

    溫子怡嫁人後持家管業,熟悉商事,便答道︰“以評書和戲曲先導,以商會操弄,兩部書都是兩個月便傳之四海,速度之快讓人震驚。如今想來,必是書未成之時就已安排妥當。”

    溫體仁大笑道︰“老夫也是頭疼,無計可施。可那小子竟是如此決絕,竟然借了鎮守太監的勢,寧可背負女眷貞潔不保的奇恥大辱,不惜眾怒所至獨身力抗萬千官員士子,敲登聞鼓置身死地,裹挾民意全力一擊,也要將國子監上千生員打得死無葬身之地。行事沒有絲毫顧忌,出手就不肯留半點余地,實在讓人無法想象,連老夫都是自嘆不如。”

    等打發走了下人僕役,一人便道︰“諸位大人,今日這變故起得突然,雖然此時大概都有了結果,卻是所知不詳,還請諸位大人給吾等講個明白,才好謀劃。”

    溫子怡等人也在一旁著急,死死盯著自己的父親。

    熊玉明怒道︰“與老夫何干!再說他們不過是少年人胡鬧,本無傷大雅,只是被小人構陷,壞了清名,君子難敵小人罷了。”

    朱國炸環視眾人一圈,沉聲說道︰“本是讓年輕人給那沈東海一個羞辱,給宮里那位添添堵,即使不能收回成命,也當收斂收斂性子。這朝廷大事,遼東大局,不問朝臣,不問忠正,卻問草民,是何等荒謬。不想如今小事兒弄成大故,陰溝里翻船,竟是折了這麼多後輩。”

    熊明遇氣得渾身哆嗦,揮袖一甩走了,溫體仁瞧著熊明遇的背影,只覺悶氣全消,笑盈盈地回家了。

    沈也說道︰“至于諫言天子,人家也認,只是周世安等人唆使在前,退縮後悔在後,是人都知道他們品行不端、言行不一,乃是畏懼聯名直諫惹禍上身,又能如何開脫。”

    見眾人默默有所思,溫體仁繼續說道︰“吾有四問,那兩部書一場戲且不說何等的驚艷,只說從這兩部書的深意和操控,你們有何體會?”

    熊明遇一時不能答,溫體仁卻繼續說道︰“倒不想熊大人風雅至極,竟能教出掠人妻女,娼家淫樂的法子,溫某實在佩服之至啊。”

    眾人想了想,自己等人平日就是端著清正耿直、不欺暗室的嘴臉,確實不好自己打臉,學那些勛貴宦官無恥。

    溫子怡急道︰“爹爹,重哥可會有事兒?”

    溫體仁點頭說道︰“舍溫家現成的靠山,不走終南捷徑,硬是以一身才氣勾得溫家欲舍難罷,心中有愧還要主動貼上去相求,你們當有體會才是。”

    溫體仁一進家門,溫夫人和兒子、女兒便一擁而上,詢問究竟。溫夫人問道︰“老爺,此事兒鬧得如此大,可會影響咱家?”

    溫體仁搖頭道︰“那是商賈小道,不足論之,四海皆知不過夸張,只是兩京四府和遼東重點罷了。老大,你來說。”

    要知道對手是誰,不是百姓、不是商賈、不是大戶、不是官員、不是勛貴、不是宦官,不是親王,而是誰也惹不起、誰也踫不得、誰都無可奈何,甚至天子也得低下三分頭的上千名國子監的讀書人,竟然贏了,贏得在場官員文人竟是無話可說。

    溫體仁嘆了口氣,搖頭道︰“平日里讓你們遇事勿慌,當多思、多想、多斟酌,然後再行,如今看來竟是一句沒听進去,日後如何能撐起溫家的大局。”

    見沈點頭,便繼續說道︰“那沈東海年紀輕輕,心胸竟是如此狹小,手段如此陰狠。不過是年輕人玩笑,竟是一出手就斷人清名前程,若是不除,日後必是奸佞大患。只是此時其人聲名正旺,又善于煽動民意,吾等此次剛剛失手,士林中已是再難有所動作。老夫當去信京中,讓繆又元居中聯絡,說動朝臣同仇敵愾,朝堂上用奏疏淹了他,天子前眾口鑠金要他好看。想他年方十五六,能讀過多少兵書戰策,能有幾分見識,必在御前駁得他啞口無言,絕此奸佞幸進之心,斷今上失措之舉。”

    朱國炸、徐憲卿六人也是心事重重,那朱國炸沖著其他五人道︰“諸位大人,既然案情已明,你我即為主審,也當整理一下案卷,以免錯漏不實,到時候也好和陳公公一起聯名上奏。就是國子監的生員學子,也當安撫一二,免得再滋生旁事,你我同去王大人的國子監如何?”

    王象春也是苦笑道︰“這綁了人家的女眷,弄到娼家的畫舫羞辱,又有萬民在場同見,無論有心無心,這罪名可是推得翻的。你們幾人當時不是也默不作聲,如何此時卻責怪吾等。”

    溫夫人急得搶過溫體仁的茶杯,催促道︰“老爺,這時辰喝得什麼茶,你倒是先說話,當下應該如何行事,莫讓我們著急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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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體仁穩穩激蕩的心緒,肅然說道︰“吾這五問倒不是說那孩子心性惡毒,凶殘狠毒,只是如此心性,如此手段,日後必將引起朝廷風雨,不合我溫家的利益。即是他至今不肯認祖歸宗,就當沒有他這支血脈,從此溫家和他再無關系,你們那些心思打今兒起就都收了吧。夫人,此前傳言,溫家從未否認,如今倒要麻煩你闢闢謠言,方可保溫家日後前程。”

    于是,在今天,所有人都心滿意足,他們糊里糊涂地感受著自己的俠氣,自己的熱情,自己的英勇,自己的無畏,當然還有自己的力量,就仿佛實現了在長久被欺壓之下只敢用幻想反抗的夢想。歡呼、喊叫、跳躍、擁抱、拍掌、嬉鬧,大哭,恭維,吹牛,用一切愜意的方式發泄著自己的情緒,直到沈重宣布為感謝南京父老,明日將在城外義演《紅樓夢》一天時,這種興奮和幸福更是匯成聲浪,飛震雲霄。

    溫體仁听了大笑道︰“熊公大儒,所講至理名言,此真知灼見當廣為教化才是。可惜如何審案時一語不發,卻是讓小人猖狂,大道不張。今日既然領受了熊公見識,當廣而宣之,這奪人女眷原來竟不是淫邪,而是風雅,當教諭子弟後人,努力效法才是。”

    溫體仁卻是不慌不忙,坐下喝茶沉思不語。

    魏國公別有深意地看了看周圍呆若木雞的官員士子,用心照不宣地眼神和陳奉、孫隆拱手告別,老奸巨猾地帶著後府軍士卒走了。

    溫夫人想了想,說道︰“湯家名聲敗盡,日後經商、娶婦、嫁女都有艱難,就是在縣里恐怕也要飽受欺凌,那佔得的銀錢怕是也留不住,都得打點了才能度日。”

    眾人听了一時皆是無言以對,憋得難受,那沈重將自己素日以聖人大道、朝廷律法、裹挾民意的法子照貓畫虎用了個十足,真是讓自己等人有苦說不出。

    不想剛出衙門不遠,就踫到了議事完畢出門的熊明遇,那熊明遇見了溫體仁,想起沈重是溫家血脈的傳聞,便對著溫體仁冷笑道︰“園嶠兄可是歸家慶賀,溫家後人如此了得,威震南都,三言兩語打翻了上千國子監生員,小小年紀就有偌大手段,日後必將光耀門庭,名揚千古,確實應當好好慶賀一翻。只是那沈東海如此才華,可有園嶠兄背後的教諭點播,若是如此倒說得過去,只是日後對園嶠兄的大才當刮目相看才好。”

    朱大人等人到了國子監,訓斥罵散了一眾生員,十余位東林同黨便去了王象春的公房坐下喝茶。

    溫體仁懊惱地離開了翰林院,今天讓素日不合的李大人在翰林院冷嘲熱諷了半日,只是他說得不著邊際,又沒有直指自己,不好對他發作,眾目睽睽之下坐立難安,便只得憋著氣躲了出來。

    溫子言答道︰“若是按照前兩問,當是溫家輸了,不僅沒有使其認祖歸宗,還各個後悔當年之事,日日念著有一天能讓他重回溫家。”

    見眾人都是點頭,便說道︰“吾有一問,那孩子和湯家的官司,都說湯家佔了大便宜,逼的他白身離家,可到底是誰贏了?”

    陳奉和孫隆面面相覷,仿佛仍然不敢相信眼前的結果。雖然從始至終,兩人都完全參與和推動,暗室謀劃、分派人手、傳遞消息、控制節奏、協調調度,甚至還親自上陣演了一出公正無私、一心為民的戲碼。只是這麼多的轉折起伏,到了午門公審的時候,不是應當更加曲折離奇、高潮迭起嗎,那沈重竟然只是三訴,就三招兩式的贏了,贏得竟是如此輕松。

    溫體仁點頭道︰“正是,隱忍了一十四年,決絕拋下萬金之利,揚了湯老和芸娘的名聲,致湯家于死地,你們此時可有所感?”

    福建道御史魏光緒說道︰“那沈東海的三條訴訟都是無稽之談,所謂不敬皇帝,那是吾輩風骨;所謂諫言,乃是吾等憂國憂民;所謂凌辱女眷,不過是年輕人風雅胡鬧,又沒有真的敗壞女子貞潔,何談得上罪名。這審案時大人們怎麼都不言,任由他咆哮污蔑。”

    眾人听了都是紛紛叫好,已是給沈重扣緊了奸佞的帽子,完全忘了沈重乃是被逼出手,且自己的手段也不甚光明。于是紛紛起身告辭,各回自己衙門行那忠臣之舉去了。

    不管今日這事,是誰引起的,是誰謀劃的,是誰發動的,後面誰會處心積慮地趁機撈取最大好處,誰會平衡平息後果,都和忠心耿耿、不攬權、不干政的魏國公沒有半點關系。

    溫體仁繼續說道︰“吾有二問,舍了那建造園林的法子,白給了良鄉村日後的富貴營生,到底是誰吃虧,誰佔便宜。”

    說道這里,對沈說道︰“那李濟世和周世安等人的善後,以及今日吾等無奈,還請沈大人書信給李道甫和周季候解釋一二。”

    溫體仁冷笑道︰“如今你不再埋頭那些詞曲,每日里追悔沈娘子而惺惺作態,終是有了見識。正是如此,否則你們以為天子看重,朝臣官員處心對付一個少年,只是為了踫巧猜中了遼東之戰麼?”

    溫紹華起身回道︰“那孩子如此一來,就將良鄉村上下緊緊握在自己手中,那法子還是他的,又白手得了價值萬金的園林,還是他賺了。”

    徐憲卿嘆了口氣,從值班御史李天成代天宣召開始,一直講到眾人出午門開始公審,後面的大家都參與了,便不再多說。

    身後偌大的午門,再無官員士子,只有萬千百姓圍著沈家班鬧騰,不一會兒,一曲“金滿箱,銀滿箱,轉眼乞丐人皆謗。正嘆他人命不長,那知自己歸來喪!訓有方,保不定日後作強梁。擇膏粱,誰承望流落在煙花巷!……”傳來,伴著六人及身後近千學子,沉默著去了。

    說罷揮手示意大家坐下,沉吟良久方道︰“看人當看心,遇事先尋因,任他萬千縷,利字從古今。老夫今日就再教教你們,都當仔細听好。”

    其他五人自是明白朱國炸的深意,本案暴露了東林黨東山再起的意圖,又將這麼多東林後起之秀、門人子弟打得聲名狼藉,當然要找個光明正大的借口,好好參商才是。于是六人便紛紛起身離開,一路上不理其他黨派官員的冷笑譏諷,給十來個同黨打著眼色,王象春喊著一眾生員扶起李濟世等人,一齊回國子監。

    陳必謙氣道︰“這第一條人家都說了,許你上疏直諫,許你事後滋事,只是天子至尊,當尊之敬之,不得羞辱領旨之人,如此說法,吾何能辯。”

    這御狀的結果只能由天子聖裁,此案又不是刑案,不過是將國子監眾生員誅了心、喪了德、毀了名,沈重的女眷又沒真的被壞了名節,涉案雙方又都是有頭有臉的人,何必多事得罪人。

    溫夫人想著沈重的才華,不舍之下還是覺得溫家重要,只得點頭同意,而一旁的溫紹儀、溫子怡卻是悵然若失。

    陳奉和孫隆感嘆著沈重的謀劃如此簡單,一點都不復雜,就是散播一下流言、誘惑百姓瞧瞧熱鬧、听听音樂,喊幾句口號,讓自己公正嚴明說幾句話,而沈重則去敲一下登聞鼓,再含悲帶淚地控訴三聲,就讓這些把皇爺都逼得三十年自困深宮的士子文人打了個萬劫不復、臭名遠揚。二人帶著震撼、得意、解氣、迷茫的情緒,不屑地瞧了瞧垂頭喪氣的近千生員和癱在地上呆若死人的李濟世等人,冷眼看著文官們灰頭土臉、心有不甘地團團散去,也起身帶著番子走了。

    今天他們值得高興,今天他們應該高興,今天他們盡情高興,因為他們今天每一個人,都參與、推動、見證了一場偉大的勝利,小民的勝利,正義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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