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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奘在村子里停留了兩個月時間,隨著天氣逐漸轉涼,身上被荊棘所刺的傷也漸漸好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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缽利奧邏早已等不及,跟兩位法師互道珍重後,帶著他的商隊先行離開。那些跟隨般若羯羅的手力們也各自散去,只有玄奘和般若羯羅兩人還留在村子里。
玄奘決定繼續前行。他將自己親手抄寫的佛經整理好,托般若羯羅暫時保管,謝過熱情純樸的村民後,便前往大庵沒羅林的草庵之中,向那位瑜伽長者和他的兩個侍者告別。
長年論長者不在草庵中,玄奘找到他的時候,他正站在庵後的一片密林里,對著那一大片庵多羅樹出神。
玄奘不敢打擾,便在距離長者十余步遠的地方靜靜等待。
“佛子,你來了。”長者輕輕說道。
“弟子即將起程前往中印度,特來向長者辭行,”玄奘合掌施了一禮,“打擾長者清修,實在是罪過。”
“你沒有打擾我,”長者笑道,“我也不是在修行,我在同這些樹說話呢。”
玄奘看著那些庵多羅樹——它們枝葉茂密,在山風中輕輕搖曳著,發出“沙沙”的聲響。
“長者常來這里同它們說話嗎?”玄奘微笑著問道。
“是啊,”長者的眼中閃動著奇異的光澤,“天地之間,從草木到智慧生物,都具有靈性和知覺,甚至相互間並沒有絕對的高低之別。我一直相信,自己與這個世界這個森林之間有著一種神秘的諾言,這里的一切萬物都是我的姐妹和兄弟,我們屬于相互援助的同一個整體。”
說到這里,長者的目光望向玄奘︰“年輕的修行者,你有過這種感覺嗎?”
玄奘搖搖頭。
“不,你有過,”長者笑著說道,目光轉向那匹正在安祥吃草的白馬,“多麼漂亮的一匹馬啊!它曾經是一匹野馬,你征服了它,是嗎?”
“不,”玄奘答道,“是它找到了我。我們之間的關系不是征服的結果,而是心意溝通之後的相互接納。”
“你說得對極了,”長者贊許地說道,“你看,這就是一種神秘的諾言。”
玄奘倒不覺得這有什麼神秘,在他看來,那不過是由于從少年起就到處游學,與馬兒有一種特殊的默契罷了。
“佛子,我從你的眼楮里看到了疑問。”長者又說道。
“長者智慧驚人,弟子確有疑惑,”玄奘恭恭敬敬地合掌道,“弟子想知道,那些不許跟普通人有所接觸的旃荼羅,也住在各地的森林里嗎?他們是否也同森林之間有一種默契?”
“你怎麼想起來問他們?”長者的眼中依然帶著笑容。
“僅僅是好奇。”玄奘道。
“一個年輕的修行者,要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否則會害死自己的。”
玄奘感到有些無奈,但他沒有再說什麼。
“不過我會滿足你的好奇心,”長者看著他,緩緩說道,“旃荼羅不住在森林里,因為森林不喜歡他們,也不會接納他們。他們住在城市的角落里,那些最骯髒的地方就是他們的家。”
“他們是惡人嗎?”玄奘問。
“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惡人,只知道他們不祥。”
“那麼,如果他們今生多做善事,將來進入輪回,是不是就可以成為高種姓的人了?”
“不,他們沒有輪回,”長者答道,“他們只有這一世。”
“這只是婆羅門教的說法!”玄奘忍不住抗議道,“佛教不是這麼認為的!”
“佛教也這麼認為。”長者的表情依然平靜。
玄奘頹然嘆了口氣,他只能安慰自己,這位密林長者畢竟是從婆羅門教進入佛教的,既然他曾經是一位婆羅門教徒,那麼這種種姓觀念對他的影響自然根深蒂固。
“佛子,你還有什麼問題?”長者問道。
“還有一個,”玄奘有些無力地問道,“為什麼旃荼羅不造反?他們在害怕什麼?”
這個問題似乎不該由一個沙門提出,但玄奘還是忍不住提了出來。事實上,他想問這個問題很久了。
長年論長者顯然被這個問題給嚇住了,他目不轉楮地看著這個來自遙遠東方的奇特的僧侶,沉默良久,終于開口反問道︰“假如,你只有這一世生命,你難道不會珍惜嗎?”
玄奘搖頭道︰“認為自己只有一世生命的人有很多,他們並不見得個個都怕死。如果活著只有屈辱,而且是世世代代的屈辱,這樣的生命又有什麼值得珍惜的?”
“那只是你的想法,不是他們的,”長者道,“你認為這是屈辱,是因為你不是旃荼羅。佛子,對于你沒有見過的人或事物,最好不要用自己的想法去妄下結論。”
玄奘沉默了——的確,他從未真正接觸過旃荼羅,對于很多事情的正誤,只是依就自己對佛法的理解來判斷,確實不該過早地下結論。
“弟子是不了解他們,”他無力地說道,“但是,人們都不許我接觸旃荼羅,我如何了解他們呢?就算他們身上真的有一些令人討厭的東西,但那也只是因為他們被剝奪了受教育的機會。”
長者怔怔地看著玄奘的眼楮,玄奘也同樣看著他。
“我說過,他們不是討厭,是不祥。你居然想讓他們玷污梵天創造的文字?你這顆奇怪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麼?”
“不是玄奘的心奇怪,而是梵天首先做了奇怪的事情,”玄奘說到這里,誠懇地問道,“長者,這些不祥的人是否從梵天創世起就存在?”
“是的。”
“那麼,梵天為什麼要創造他們?難道就不怕玷污了自己嗎?”
長者長出了一口氣,搖了搖頭,緩緩說道︰“我不想再跟你討論這個問題了。我現在終于相信,在這個世界上,一些人之間永遠也無法進行真正的溝通。不過沒關系,我們溝通能溝通的地方。”
玄奘忍不住想起中亞地方的一些教派,彼此間打得你死我活,甚至發誓要打到對方絕了種為止,也是因為無法進行溝通嗎?
溝通能溝通的地方,這是一種寬容。令玄奘感到欣慰的是,無論是印度人還是中國人,都擁有這種寬容。
這大概就是佛教能在這兩個地方產生並發展的原因吧?又或許,是佛法給了人們這種寬容?
“大師,我要離開這里,到中印度去。”
長者點了點頭︰“希望你一路平安。中印度高僧雲集,你在那里可以學到很多。但是,我要告訴你的是,你未必能在那里找到一個可以同你心平氣和地談論旃荼羅的法師。你明白嗎?不要試圖與他們溝通這個問題,這對你不利,對你求法的目標也不利。”
玄奘沉默了一下,終于合掌道︰“多謝長者教誨。”
貞觀四年(公元630年)七月,玄奘同般若羯羅法師結伴,離開了磔迦國,繼續向東南方向行進。
他們首先來到 爛達那國,住在突舍薩那僧伽藍里。在寺中,玄奘結識了一位名叫旃達羅伐摩的老年僧人,此人本是北印度的一位王子,生得體格魁梧,相貌非凡,出家後潛心佛學,成為當地人極為敬重的一代名僧,其對般若學和唯識學尤為精通,著有《五蘊論釋》、《唯識三十論釋》等著作,見解頗為獨特。
玄奘讀了這位法師的著作後,很是佩服,常去僧舍請教,旃達羅伐摩也對這位遠道而來的求法僧極為欣賞,二人遂成忘年之交。
般若羯羅自然也不願入寶山而輕過,便同玄奘商量,希望能請旃達羅伐摩法師開解經論。玄奘早有此意,向法師提出請求,法師自是無有不允。于是,兩個年輕沙門便在這突舍薩那伽藍長住了下來,向旃達羅伐摩法師細細學習《唯識論》、《對法論》、《顯宗論》、《理門論》等經論。講完這四論後,旃達羅伐摩又為他們講了《眾事分毗婆沙》。
轉眼六個月過去,貞觀五年(公元631年)初,玄奘和般若羯羅終于告別了 爛達那國,告別旃達羅伐摩法師,繼續朝中印度進發。
不久來到屈露多國,這是一個山地國家,氣候偏冷,偶有霜雪。難得的是,由于背靠雪山,一路上多有珍貴藥材,玄奘隨走隨采,很快就裝了滿滿一包袱。
這里還出產金、銀、赤銅及火珠等物,普通村民的家中就可以看到,價格低得嚇人。玄奘甚至在路上拾到了一枚內有火焰的珠子,品相極佳。
般若羯羅感嘆道︰“這玩藝兒要是賣給黑嶺以東的拜火教徒,可值錢了!”于是玄奘順手送給了他。
經過了幾個村莊後,玄奘驚訝地發覺,這里的人不僅容貌丑陋,且脖頸粗大,似有腫塊,腳也比別的地方的人腫大。
“這是怎麼回事?”他問般若羯羅,“是飲食的原因,還是天生如此?”
般若羯羅搖了搖頭︰“我也覺得奇怪,別的地方都沒見過這樣的。但看他們日子過的還算平靜,應該不會影響什麼吧。”
“怎麼可能不影響什麼!”玄奘道,“就算當地人已經習慣了如此,但肯定還是會影響身體和壽命的。”
般若羯羅笑道︰“師兄你該不會是想拿你那些細針給他們扎幾下吧?這些人的脖子都像是吹了氣,你若給他們扎破了,豈不是會出大問題?”
“當然不是扎脖子了,”玄奘道,“雖然我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想,這種毛病多半是因為氣血不通造成的,用針灸的方式確實可以對癥。”
“算了吧,”般若羯羅道,“怎麼可能這一大片地區的人都氣血不通?此事多半還是業力所致。”
“自然是業力所致,但即便如此,人還是可以做點什麼的。”玄奘說到這里,目光突然停留在一個小童的身上。
那是個又黑又瘦的小童,大約只有五六歲的樣子,挺著個粗大的脖子,晃晃悠悠地走過來,細細的腿幾乎支撐不住身體。
玄奘見了,禁不住起了悲憫之心,朝他走了過去。
“讓我給你看看病,好嗎?”他盡量用柔和的口氣與那小童說話,一只手輕輕摸向他脖子上的腫塊。
誰知那小童猛然尖叫了一聲,扭頭就往屋里跑去,玄奘正在想自己什麼地方嚇著了他,就見那草屋里躥出來一位奇丑無比的男子,手中拿著一根木棒,沖著他們大聲喝斥。
對于北印度各地的方言,般若羯羅顯然比玄奘了解得多,他立即擋在玄奘面前,賠著笑臉解釋。
誰知這個男子脾氣極其暴烈,不管般若羯羅如何解釋,只管揮舞著木棒比劃著,大喊大叫。
這時,周圍已經圍上來一大圈人,每個人的臉上都充滿敵意。
玄奘也看出來了,這些人認為這兩個外鄉來的沙門羞辱了他們,也怪自己的行為太過唐突,這種情況是沒法解釋的,越解釋越糟,眼下也沒有別的辦法好想,只能合掌道歉。
誰知致歉的話才說了兩個字,突然間膝蓋一疼,險些跌倒在地,竟是一塊石頭砸了過來!這時,旁邊的般若羯羅也叫了起來。一時間,眼前石頭土塊亂飛,木棒竹片狂舞,兩個沙門再也顧不上解釋和道歉,抱頭逃出了村莊。
村民們不依不饒地追了出來,直到兩人狼狽地上了馬,策馬疾奔時,還能听到身後越來越遠的辱罵聲……
“好險吶,差一點就被砸成肉餅了,”般若羯羅一邊在山溪里清洗著身上的淤腫,一邊心有余悸地說道,“玄奘師兄,你以後可別再給這些不明不白的人看病了。”
玄奘不禁苦笑,他只是出于好心,哪里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這就是低種姓者,”般若羯羅厭惡地說道,“丑陋,骯髒,野蠻,不可理喻。這是他們的業力所致。”
“我不這麼認為,”玄奘道,“他們只是沒讀過書,也沒有接觸過外人,所以才會顯得敏感多疑。你說是業力所致,這話沒錯,但他們至少生而為人,沒有生在畜牲道里,說明他們還是有善根的。他們不是旃荼羅,你該不會說他們也不屬于人道吧?”
般若羯羅嘆道︰“師兄,你不覺得有些人不及畜牲可愛嗎?比如你的馬,它難道讀過書嗎?怎麼看上去比那些人有靈氣得多呢?”
“那是因為我們對它慈悲,”玄奘一邊用樹枝洗刷著銀蹤身上的毛,一邊說道,“我給它沐浴,讓它干干淨淨,這樣別人就不會討厭它;我經常同它說話,讓它懂得人言,善解人意;我還會給它講經,讓它增長善根,來世不會再投生在畜牲道里。羯羅師兄,如果那些村民能夠得到善待,他們也會充滿靈氣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目光呆滯,渾身是刺,對外來者充滿防範。是婆羅門讓他們變成這個樣子的。”
“那也是他們的業力,”般若羯羅堅持道,“誰叫他們沒有生為婆羅門或剎帝利呢?哪怕是生為法師的馬,也比現在這種狀態更強些。”
玄奘無奈搖頭,每次跟人討論這個問題都踫一鼻子灰,實在郁悶得很。
兩人在溪邊歇息了一晚,繼續南行。發現山上還有不少修苦行的外道,多數是涂灰者,他們依岩據嶺建造了許多石室,在里面修行。玄奘仔細觀察,這些人的脖子上也有腫塊。
他忍不住又起了沖動——這些苦行者中有很多是受過教育的高種姓者,和那些無知的村民畢竟不同。要不要先看看他們的脖子呢?也了解一下這種怪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他把自己的想法跟般若羯羅一說,就被對方斷然否決了。
“玄奘師兄,你不要以為這些修行者讀過書就好說話,五印度的外道有九十五種之多,其中有不少性情奸詐又殘酷的,師兄你最好不要去招惹他們,否則只怕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玄奘長嘆一聲,只得做罷。
讓他稍感欣慰的是,這個國家也有佛教遺跡,那是一座阿育王塔,是為紀念佛陀在此說法度人而建造的。雖然昔日的佛塔已成斑駁的遺跡,但畢竟記載了佛陀的足跡。
佛陀當年在此行化的時候,這里又是一番什麼情形呢?佛陀的教化有沒有遇到阻礙?玄奘想象不出,畢竟這不是一個信佛的國家,能留下這麼一處佛跡已經很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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