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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也唬住了,兜在懷里的菩提子散落了許多,滴滴落落地打落在他白皙的赤腳上,沒有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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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月……”顧九無法相信自己的眼楮,就怕一切只是夢境又或幻覺。方才那個僧人不是說他還昏迷著嗎。
“你……”他動了動薄唇,溢出一個字便再無下句。他的身旁還放著一個很大的竹簍,里面裝了小半簍的菩提子,看得出已拾了很長一段時間。
良久,顧九深吸一口氣,控制住緊張和惶恐,屏住呼吸慢慢地朝他伸出手去。
終于,她冰涼的手觸踫到他同樣冰冷的臉。
不是幻覺,不是夢境,一切都在。
她的手一直保持著這樣的姿勢,懸著,指尖觸及他的臉,她能听到他逐漸變得急促的呼吸。
直到——她的目光落在那雙雪白赤足上,上面還沾著些許泥漿。
他感受到她的注視,灼熱的目光落在他如玉的赤足上,突然他想勾住她腰,將她摟進自己的懷中,將她的小臉壓向自己的胸膛,這樣的他,這樣狼狽的他,他不想讓她看到……
可是他不舍得丟開他手中收集了許久的菩提子,他害怕下一刻她便化作一縷煙離他遠去。他不信人鬼,不信神佛,卻信了凡羽大師的大弟子的話,她昏睡不醒,他便信了……
“你不冷嗎?”她沙啞的開口道,“呆瓜……”
寡月怔住了,伸手握住她冰冰涼涼的手,只有握住,他方能真切的感受到她的存在,才知道這種種並不是南柯一夢。
他曾以為,喜歡一個人不是看他是否情難自已,而是看他是否甘願為了那人忍耐。
喜歡不是忍耐,而是緊緊的抓住——
他不再在乎指尖指縫中的泥漿,緊緊的握住少女的手。
顧九一抖,手中的菩提子散落了一地。
“不冷……”他答道,唇角勾起,“原是大師兄騙我的……”
“大師兄?”
“就是你醒來見到的那個僧人。”他笑道。
原來,竟是他比她先醒的,那麼她究竟是昏睡了多久,這期間又發生了什麼?
顧九凝著他月光下蒼白的臉,忙要拉著他起身,帶他回房,他凍得不輕吧,也不知來這里多久了。
“等等。”那人笑道,松了手,拾起顧九方才散落一地的菩提子,這也是她辛辛苦苦撿的吧。
到底是他二人都太投入了,拾了半晌也沒發現對方。
顧九見狀忙去拿一旁的竹籃,泛黃的菩提子一粒粒的落進籃子里。
“倒是那面善的大師兄,騙了我二人,都說出家人不打誑語,他真真是……哎!”顧九無奈搖頭嘆了一句。
“九兒,他不是故意的……”那人麋鹿般溫柔的眸子盯著顧九,似是不想她氣惱。
可是她真真沒有氣惱,她紅了臉,低頭道︰“你看著路!”
末了,她又復添了一句︰“哪有人出來不穿鞋子的……”
寡月身形一滯,過了許久不答話,他亥時醒來便記起今日的菩提子還未拾滿一簍,便是想也沒有想直奔菩提樹下,竟然忘記了穿鞋……
回到禪房里,顧九便端著一盆熱水過來。
她將水放在床榻前擱鞋子用的矮榻上,將布鞋移動的遠些,便朝燭光下撿著菩提子的陰寡月喚了聲︰
“過來。”
少年停下手中的活計,有些懵懂的望著顧九,方看到床榻前的水盆時便懂了。
顧九無奈再度嘆道︰“你不過來,我便端過去了,可你腳下是毛毯,若是打濕了,我怕那怪脾氣的大師兄整我。”
寡月笑了笑,站起身,覺得腳有些麻,僵硬的邁動步子,又用手將肩上披著的快要滑落的長褙子提了提。
他頗不自在的坐在床榻前,沒等顧九走開,便是久久不褪鞋子。
“怎麼了?”見他久不動顧九蹙眉問道。
他的臉臊紅起來,就像小時候被殷叔第一天引去私塾時,他紅著臉躲在殷叔的身後,清澈的大眼打量著陌生的人和事。
他心中悸動,也不知在緊張什麼,沙啞的開口道︰“九兒能否回避一下……。”
顧九愣了下,隨即哈哈大笑道︰“不就是生了雙姑娘家的玉足嗎,有什麼好臊的……”
她話音剛落,寡月的臉頓時爆紅,有些無地自容的尷尬。
他手捂著唇猛咳了起來,他承認,他不是故意要‘裝病’的,只是他已不知如何自處。
顧九伸手去拍他的被,又意識道自己說錯話了,說得太夸張了,他足生的好看,又不嬌小,她怎能將他的腳和姑娘家的比……
“我……”顧九空出一手撓著腦袋,“不好意思有些夸張了,我倒不是故意的。”
良久,他突然停止了咳嗽,緩緩的褪去布鞋,將那雙腳放入銅盆之中,說好了要坦誠的,倒是自己時時拘泥著。
熱燙的溫度浸入肌膚,足底的血脈膨脹開來,他足下的微麻感逐漸散去,他正要伸手去拿一旁的毛尖,一雙溫熱的手覆在他的腳上。
他身形一動,雙腳本能的要抬起,卻被那雙手壓緊在銅盆里。
他低垂著臊紅的臉,縴長的睫羽于眼簾打下一片陰影,白皙修長的手緊拽著膝蓋上撩起的袍子。
雙腿輕微的顫動,女子的手一寸一寸的搓動著他的腳,刺激著他微弱且瀕臨崩潰的感官。
他突然伸手陡然握住顧九的手。
“夠了……”
顧九不明所以的凝著突然打斷她的他,她被他提起,只一瞬就將她摟入懷中……
他的臉深埋她的胸前,處子的清幽之馨撲面而來,充斥著他的鼻尖……
他摟著她越來越緊,越來越緊。
顧九手中的毛巾早已“啪”的一下掉在地上,大腦之中一片空白,似乎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只是摟著她,如一個毛頭小子般不知所措,他熱、全身都熱,快十六年了,他的生命里何曾這般炙熱過?
顧九的手已不知該搭放在何處了,臉漲紅著,這一刻不知所措的是她,她被他摟得好緊好疼,心內悸動不已,卻又喉間作梗說不出一句要他松手的話。
她感覺到一只不安的手在她的腰背部游走婆娑著,他溫熱的氣息透過衣衫刺激起她的感官,似一股電流擊遍她的全身。
“我那句話——”
“吱呀”一聲木門被推開,慕華胥看著屋內的一幕,呆呆的站在了門框處。
冷風破門而入,掀起屋內二人的青絲,青絲糾纏間,冷風將二人吹得清醒。
少年身子顫動一下,才意識到腳下泡著的水早已涼透,而自己竟是埋首在九兒的……
他“騰”的一下松開自己環抱著顧九腰肢的手,身形後傾數十度。
無了溫熱的懷抱,顧九頓感寒冷,方才她想告訴他,那日在揚州杏花村,她的那句話是真心的——
嫁郎當嫁陰寡月。
慕七震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摸了摸鼻子道︰“我……我什麼也沒看到,繼續繼續……”
“站住。”顧九沉聲道,陰沉著臉望著那火紅色衣衫的男子。
慕華胥身子本能的顫動了一下,狐狸眼睜得大大的,手也不知不覺的攀上門框。
“我……我真不是有意……的。”
“那你是故意的?”顧九微眯著眼楮朝他走去。
“才不是呢,是凡羽找我來喚寡月,哪知你醒了也在這里,你知不知道你睡了足足三天。”
“啊?”顧九目瞪口呆的望著慕華胥,又紅著臉望了眼坐在床榻上的陰寡月。
三天啊,她怎麼絲毫不覺得已是三日之後了。
陰寡月已將雙腳擦干,套上顧九早放在枕邊潔白的布襪,臉上的紅暈一直未散盡,他一直低垂著首,不敢想方才自己做了什麼。
待穿上干淨的布鞋,他擰干毛巾,將銅盆端起,微垂首走過顧九處,他頓了一下,方柔聲道︰“九兒先做休息,若是餓了只管吩咐大師兄。”
說著便抱著水盆,步間生風的離去,還不忘一手拉過扒在門框上的慕華胥。
“你再多看一眼,小心……咳咳咳……”少年以帕子捂著唇道。
慕華胥余光瞥見寡月眉目里的陰鷙,心駭了一下,隨即頗有不甘的想︰他慕七為什麼要怕他?他又沒有做什麼虧心事?
到底誰才是那在竹門深寺、佛門淨土里又摟又抱的人?
“施主請坐。”禪房里凡羽指著禪桌旁的蒲團說道。
凡羽溫和的眉目望了一眼慕華胥,華胥十分識相的掩門退下。
“寡月,不曾參悟,不知大師想要的答案。”
因他知南衣之死,又能知過往將來,便也無需隱瞞。
他答的直白,他生來背負冤屈,又如何之紅塵世外之事?他不會是禪師,也不會是嚴光……
一切俱無了,那還剩下些什麼?南衣參悟一生,他想他的答案,凡羽也不會喜歡。
凡羽伸手執起一旁的水壺,給寡月斟上一杯。
“你且說說,人生百態,經歷不同便答案也不同。”凡羽的眸中依舊飽含著對眾生之憐愛。
寡月雙手捧過茶杯,微微頷首。
即是一切俱無,那,又還剩下些什麼?
他游離的目光落在遠處釋迦摩尼的畫像下昏黃的燈影,只此一瞬他仿若見到那個白衣翩躚的男子,寒梅傲雪,蒼穹引路,浩瀚凡世間尋一抹悠然……
“剩下的一切都在,就像冬日寒冰上的一層透明陽光,無形無影,然你若豎立其上,依舊映你娉婷身影,所以說——一切依舊都在。永覺元賢禪師謂︰‘莫謂全無物,孤明一鏡懸’。”
素白色衣袍的男子雙手合十,朝著凡羽大師微微垂首。
凡羽平靜飽含憐愛的雙眸起了變化,身形僵在那處。
沙啞的開口、一字一句道︰“你既能參悟得如此深刻何不放下執念?”
寡月搖頭道︰“寡月放不下執念,放不下世間情感,終是做不了‘塵外客’。”
凡羽眉目已黯,此子頗有慧根,卻終是放不下。
“若人生需歷經愛憎恨,求不得,生別離,兩相忘才算圓滿,寡月願意經歷,南衣一生高潔、皓月清風,寡月願代他領略世間泥欄溝渠、市井樊籠……”
正如凡羽所言人生百態,哪一種姿態,都是一種成全,清風皓月也罷,市井樊籠也罷,紅塵世外、漁舟唱晚也罷,每個人的選擇都有千萬種,沒有最好的,只有最適合的……
是夜,禪房的燈燃了一夜。
——
次日,顧九趴在馬車的座榻上。
“再上一點,酸痛死我啦。”
“再下一點。”
“對,就是這里,多揉一下。”
少年漲紅著臉,在顧九身上“動作”著。
“真不知道,小寡月還有這種手藝,舒服……”顧九舒服的閉上眼楮,喟嘆了一聲。
少年的手看著有些顫抖,也不知是緊張的原因,還是馬車晃動的原因。
“對了,昨日夜里,凡羽大師同你說了些什麼?”顧九突然睜開眼楮說道。
“嗯。”少年眉頭一皺,手放緩了些,力度也減輕了些。
隨即,他勾唇笑道︰“也沒什麼就同我談了些強身健體的事情……”
“強身健體?”顧九偏頭望向他,“對了,竟敢瞞著我偷學醫術,還不教我!”
他被顧九的話弄得愣了一下,隨即笑道︰“這不,平日里看完賬本沒事情做,就在一品樓里同一些先生交流了一些,回廬里又自學了一些,這些還是懂點好……”
他眉目溫順的低垂下來,心中卻是生了些糾結。能說不是因為那個二皇子嗎?
他的九兒,可是被好多人惦記著呢。
“那怎麼個強身健體個法?”顧九又問道。
他見顧九問起,便停了手上的動作,坐著一理衣袍,笑著問道︰“你可知青蓮居士常喝酒?”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李白喜歡喝酒,天下皆知啊。”顧九漫不經心的答道。
“那你可知青蓮居士身強體壯,又才思泉涌,隨口一句便是千古名詩詞的原因嗎?”
顧九微愣︰“不若是勤習劍法,苦讀詩書經典罷了。”
“九兒倒是個實在人。”寡月笑道,“可是這坊間人不是這般想的,坊間都說是他酒壺里的酒的原因。”
顧九秀眉垮了下來,酒的原因?
“是啊,人們都說他的酒里面加了一樣東西。”
“嗯?”顧九無奈的瞪了他一眼,什麼時候起這個溫柔的如同羊羔的男人,也學會賣起關子了?定是受紅狐狸那廝的影響!她腹誹道。
“你再不說我就睡了,等下就勞煩靳公子將我給抬下去。”她威脅道。
寡月輕不可聞的笑了,他倒是很樂意效勞,這種事可多不可少。
顧九若是知道寡月的想法,肯定會當即回他一句︰飽暖思淫,欲。
“坊間都說他的酒里面加了五加皮。”他笑道。
“五加皮?真有這個效果嗎?要不你也試試?”顧九說道。
寡月伸手掬起她以簇青絲,笑道︰“能否才思泉涌我不敢保證,但是強身健體、神清氣爽是可以的。”
顧九微眯起眼楮,道︰“我怎麼覺得你這麋鹿眼楮里生了狐狸的主意?說,強身健體是假,那個……”
顧九轉過身子坐起慢慢的靠近他,把寡月逼到無路可退。
“是想找機會喝酒對吧?”她凝著眉,繼而道,“你這麼一副破落身子,還想學人家喝酒?”
寡月無辜地目盯著顧九,這無論再何種場合,商場還是官場都需要喝酒的吧,他確實有那麼一點小心思,怎麼這也可以被她猜到?但是更多的他都想要強身健體。
“怎麼了,不說話了?”顧九眯著眼楮道。
“嘶——”駿馬長嘶一聲。
“呀!”顧九就這麼一撲,就壓在了少年身上。
“唔——”二人唇里同時溢出一聲呻吟。
顧九壓著他,他抵著車壁,二人的姿勢頗為“不雅”。胸前相貼,四肢相纏,她的臉埋在他的脖頸處,她的唇觸到他溫熱的頸部肌膚……
寡月喉結動了一下,頸部濕濕濡濡的感覺讓他全身一僵,隨即身體里升起一股火熱,這火熱同他昨夜里的感受是一樣的。
顧九的唇貼在寡月的肌膚上,久久的不願意離去。絲滑的觸感讓她頭腦發昏,少年身上溫熱帶著草藥的氣息,讓她沉浸其中,這人太過美好,美好到她不想將他推開。她的唇一直貼著,就這麼一直貼著,不想離開……
而寡月不知她的小心思,以為她定是難堪至極,以至于都動彈不得,可憐他臊紅著臉,卻還想著該怎麼安慰著她。
不一會車外傳來了爭吵聲。
將二人都給震得清醒過來。
“我說你怎麼駕車的?”對面馬車外形華麗,車棚兩端掛著兩個小紅燈籠,燈籠上用墨筆勾出一個“姚”字。
衛箕急了,再好的脾氣也被這人弄惱了︰“嘿!我說你這人講不講理了?我先勒的馬韁先剎的車,是你先撞上來的,這反倒先說起我來了!”
“怎麼?你不服?”那姚府的車夫說道,從馬車上走下,接著就有一個穿著華服的婦人從馬車里走了下來。
“這不是姚府的奶娘嗎?”有圍觀的人嘆了一句,
那婦人抖了抖她粗壯的腰肢,瞪著衛箕吼了一句︰“連姚府的馬車都敢沖撞,你真真是不想活了?還是就不把姚府放在眼里?”
顧九豎起耳朵一听,身子僵動了一下,就從陰寡月身上爬起。
這一起身,寡月也回過神來,臊紅的臉上的溫度退去。
顧九理了理自己靛青色的男裝,將頭發也理了理,真是掃興,半路殺出一條犬來,壞了她的好事!
姚府的,還真以為江南這塊地方他們能雄霸一方了,顧家的流雲錦是沒落了,姚府的霜華緞霸了這一方,姚家的有洛營這麼一個親家倒是耀武揚威了整整三年了。
顧九素手挑起車簾,從車內鑽了出,盯著那老女人得意洋洋的臉,心里一陣作嘔。她與寡月于江南根基不穩,不宜樹敵,可是這姚家的是否欺人太甚了些!
“原來是姚府奶娘,小生這車夫無禮,沖撞了您的馬車不對,還請夫人海涵。”顧九說道。
“這……”衛箕氣紅了眼。
寡月也正從車上下來,卻被顧九擋在了身後。真真是雞犬升天、耀武揚威的貨色,還好一門沒出一個當官的,這要是商事與官事處處順心了去,這不還當街殺人都做得出,一個小小的姚府奶娘,竟旁人都要忌她三分威嚴,姚家的到底是靠的洛營的,這洛營一斷,便是無枝可依!
這狼狽為奸之人,大難臨頭,誰又不是各自紛飛!
那奶娘凝著顧九,覺得這容貌看著有些眼熟,可是她沒有多想,顧九的話到底對她很是受用。
“到底還跟了個識大體的主子,這事就罷了,只不過這車子損了……”那婦人搔首弄姿的說道。
顧九心里冷笑,姚府能霸據一方,若是府中都是這種貨色便也好對付了。
顧九從懷中拿出一大錠銀子來︰“小小意思,夫人再購置一輛華車便是。”
那奶娘兩眼放光,這可值了她一年的月例錢,她笑嘻嘻的伸出胖胖的白手接過,心里早已樂開了花。
“是個曉事的。”那婦人接過銀子瞪了眼自家車夫,“你也是,以後看著點路,別人撞過來,你不會讓讓?”
說著那婦人朝顧九笑了笑。
華車駛過,顧九唾了一口。這些十指不染泥者,鱗鱗而居大廈,華車過處,爭相讓道,不過同是一身銅臭的商家罷了,哪里有人生來便是高人一等?
這銀子就當是喂狗了!顧九扶額嘆了一句,姚家的,別把她逼急真刀真槍!
——
姚府的馬車上。
“奶娘。”一個只需稍稍看上一眼,就覺得生得無比美麗的丫鬟說道。
“怎麼了?”那奶娘握著手中的銀子說道。
“那人怎麼像是毓秀坊的人,那車倒又像是梅花廬的。”那小丫頭撓了撓頭說道。
“嗯?”奶娘愣了一下方道,“你可是瞧清楚了?”
“紅綾不敢,紅綾也同奶娘你一樣住在園子里,不是趕上這沒月一兩次的出府,也不得出來,只是上次我就見這車停在一品樓下,那……”紅綾說著紅著臉低下頭,“那公子……便從這梅花車上下來……”
“哪個公子?給銀子的那個?”奶娘挑著眉道。
紅綾連連搖頭︰“不是的奶娘,是那位公子身後的那位白衣的公子,上次听一品樓的掌櫃喚他‘靳公子’,說是城外梅花廬的人。”
“靳公子?”奶娘又重復了一聲,“這是哪個靳公子。”
她們婦人家的自然是不知這些外面的事情。
“那,那給銀子的便是毓秀坊的?”姚奶娘又問道。
紅綾頓了下,不敢確定的道︰“這也是听人說的,遠遠的見過一次毓秀坊主,也沒細看,一品樓的都知道那坊主與靳公子同住……”
“兩個男人同住?”姚奶娘駭了一下,握著銀子的手也抖了下。
紅綾也低垂下眼眸,不再答話,這事情也倒是顯而易見了,也倒真是可惜了那麼姣好的公子。
“切,我當什麼呢,與華繡坊鬧的毓秀坊倒也是個慫的。”奶娘冷笑道。
紅綾唬了一跳,卻是搖頭道︰“奶娘,這事紅綾認為不一定。”
“小姐命洛少將軍封了兩次坊斗沒有封下來,這毓秀坊的坊主,不是個簡單的。”
奶娘才反應過來,嫡小姐可是為了這事,一連著已有二十多日沒見過洛家的少爺了。
經紅綾這麼一說,姚奶娘陡然覺得手中的銀子沉了些。末了,她暗罵了自己一句,越老越不中用了,听孩子們唬,那坊主不過一乳臭未干的小子,如今誰見了姚府不是處處避讓?
她尖指一戳紅綾的腦袋,痛得紅綾一叫。
“死丫頭,你再亂說,有你好看的。姚府的也是一個小小的坊敢動的,你沒瞧見,咱霜華緞一出,連攏聚江南一方的慕家都將紡織作坊全撤了,這不,在紡織業上還是比不過,我們姚家的?這慕氏一時半會兒都壓根動不了姚氏,更何況還是一個小的一丁點大的‘毓秀坊’?”
紅綾揉著被戳痛的腦袋,心道︰這慕家的不動姚府不是因為姚府,而是因為這洛營啊,這奶娘怎地如此糊涂,嫡小姐若是能長據洛少將軍的心到底是百利無一害的好事,只是女人能如何拴住一個男人的心,到底那嫡小姐該好好琢磨琢磨,而不是一直任意妄為。再者,姚府之久遠不單單全系于一個女人一身。
奶娘哪里知曉紅綾心中想著什麼,只知道自己這趟要去一品樓,要找那老板娘討那從長安運過來的眉黛粉。
紅綾知曉奶娘和嫡小姐皆喜歡長安來的東西。
長安……每當想起這二字,她的心中便會一寸一寸的抽痛著,記憶深處有一根線牽連著長安,要尋時,卻沒了半點頭緒。
紅綾便是頗有些哀怨的望著車外紛紛攘攘的行人,打很小她便進了姚府,也不知過了多少年了,更不知道自己如今該有多大,她記不住以前的事,只听人說是老夫人的人買了她,買回來就一直呆在老夫人身邊伺候著,後來老婦人死了,她便分到了夫人那里。
——
隔了數日,又傳來了令大雍舉國震驚的事情。
駐守嶺南,前些日子里退西涼立過大功的尉遲營,反了!
也不知是誰參了尉遲廷一本,言尉遲廷暗中攏聚西南乃至嶺南的勢力,暗造宮闕,陵墓,尉遲廷當即便反了,西南,嶺南隨即揭竿而起!
西涼人尚未趕出大雍的疆土,各地便揭竿而起,硝煙四起。
一時間弄出西蜀、南越兩個政權來。
夜帝大怒!外賊未除,常年征戰,如今又出了家賊!
“南越彈丸之地,蠻荒無比,西蜀自成割據之心,路人皆知,家賊之事,可暫緩,陛下需將西涼人逐出中原,方能……”
“陛下!南越之事不可不管,南越雖為蠻荒之地,卻西接巴蜀,東通江南富庶之地,南越不可輕視,臣擬先平南越,再逐西涼……”
“陛下,臣覺得,當由慕將軍輕率十萬大軍去蜀地,再由江南洛營方面出兵去西涼……”
“……”
一時間群臣進諫,整個乾元殿炸開了鍋。
夜帝被吵得頭昏腦漲,卿夜闕突然從高座上站起,指著殿下最首的暗紅色衣衫的男子道︰“謝相如何看待?”
夜帝此舉無疑令百官們安靜下來。
暗紅色朝服的男子橫跨數步,走向紅毯,微躬身道︰
“皇上!臣以為,兩方交戰耗損財力物力之大,百姓無力承受,這恰逢深冬萬萬不可,西涼西蜀之事可暫緩,一者西涼寒冷人口又少,物質奇缺,依據歷史上戰事規律,西涼人皆是水草充足的季節便南下東來,多避開冬季交戰,此次也萬萬不會冬季冒險來攻打我大雍,至于西蜀,隔岸觀火之心已非常明顯,不若先平南越再另謀出路!”
夜帝劍眉微蹙,而眸中有光亮一閃而逝,摸著下巴道出︰“相,以為如何出兵?”
謝 微垂首道︰“臣擬,以璃王為欽差奉聖詔去江南洛營,請洛戰楓出兵!”
謝 此語一出滿朝文武皆是一震後,雅雀無聲,此刻都在暗自揣測著丞相此舉之意圖。此刻屬太子黨臉色最為陰沉,難道丞相是璃王的人?不可能!謝國公謝璉之嫡女擬為太子側妃,還是謝璉嫌他的女兒為側妃太委屈了想要璃王正妃一位?哼!
謝 知自己此舉定惹朝堂非議,方解釋道︰“國難當頭,能擔此等眾人者必天潢貴冑,江南為萬寺之地,富庶之家,請戰一事必為皇子,太子金貴為一國重任所系,三皇子年幼,唯璃王能勝任此事,若璃王能為此欽差,江南之百姓必為我朝感動,三軍之士氣定然高漲。”
朝堂之中漸起議論之聲,大多是贊同的。
大雍太子冕服下原先握緊的手也松弛許多,唯一不知的是這丞相到底是何意?更重要的是他是不是璃王的人?
群臣中,唯晉候的窄長的眼微微眯起。丞相此舉,對太子,不是壞事,或者,搞不好太子獲利比璃王大。
夜帝權衡後首肯了。
璃王以皇子身份為欽使去江南的事情傳遍了長安城。
大街小巷里都傳遍了,長安東城菜市口,平安村來擺攤的村民也早早的被逼迫著收攤回家了。
長安一處宅院里,一身黑袍的男子負手而立,手中捏握著一條繡著辛夷花的帕子。
“甦郁。”
“師傅。”
“又在想你阿姊呢?”
“沒有。”少年低垂下頭。
“嘴硬。”一身白衣的青年輕笑道。
少年手中的帕子滑落在地,道︰“我想她定是恨著我的,那年師傅帶著我二人逃命,便是將她推下了馬。她定是恨著我,再也不來長安尋我,說好了一家人來長安的,最終來的卻只有我一個。她便是恨著我的,便不來長安尋我……”
青年笑著安慰道︰“甦蘿要是恨便也是恨著為師,當年推她下馬的是我又不是你。”
孤甦郁轉身望向青年,沙啞道︰“師傅你說,阿姊是不是死?,她若是沒死我怎麼尋不到她?她的容貌我都是照著我的畫的,還是世間雙生子的命運注定是留一個,另一個便是為在世的那一個添著壽命的?若是這樣我不要,我只要我阿姊活著,她便是不來長安尋我也罷了……”
“甦郁你且不要忘記了你的使命!”青年義正言辭的說道,“如果我當年用甦蘿的命換來的是這樣的孤甦郁,我寧可當初我將你們兩個都推下馬!”
孤甦郁被青年這句震得不輕。
青年讀懂孤甦郁眉目里的一絲驚惶,偏過頭復道︰
“听說今日謝相請旨擬派璃王去江南,甦郁,此事你如何看待?”
到底是殺伐決斷的男子,只因一場綿延冬雨帶來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
“甦郁覺得,此棋行得最妙的是謝相。”孤甦郁頓了一下,“璃王此次若成功復命,必定歸政!他日必念謝相此情;可……”
“可是,如何?”青年勾唇道。
“可是璃王若為欽差便是將璃王腿有疾之事告之天下,璃王便是還未等腿疾治好,便是終身與皇位無緣。再者,太子是不會讓璃王成功的完成任務的。”少年陰寒的窄長的鳳目更冷上三分。
“那麼甦郁若是太子派你刺殺璃王,你會去嗎?”青年瞳孔微縮道。
孤甦郁身影僵了片刻,唇角無奈高揚,沉聲道︰“甦郁手下之亡魂無數,早已不知‘仁慈’是何意了……”
“甦郁,你最好如此。”青年一拂白袖,冷聲道。
少年一駭,朝男子微微一揖,道︰“師父,甦郁先行告辭了。”
青年面色沉靜的頷首,待少年遠去後,他拾起地上的帕子,取出懷中的火折子,燒成灰燼。他孤影的世界里親人皆是拖累。
好不容易培育出一個殺伐決斷間從不眨眼的孤孤甦郁他如何能讓一些東西羈絆于他。
——
戰事傳至江南,依舊未能對這片富庶之地造成多大的波動。
玉輦縱橫過主第,金鞭絡繹向侯家。龍餃寶蓋承朝日,鳳吐流甦帶晚霞。
江南依舊是紙醉金迷,富貴溫柔。
顧九的毓秀坊往來的婦人依舊是人來人往。戰事,是男人們的事,婦人們的香閨依舊可以琳瑯滿櫃的華服。
顧九表示,她不是胸懷家國天下的女人,該賺得錢一分也不能漏了去;該推陳出新的衣服,也不會因為戰事而延期,貴婦人的錢她得賺,而且這錢她收得一點也不心虛。
她不心急,慕華胥可是急了,準備的銀子是等著皇上來人抬呢。誰叫他是“富人”呢,富且不說,生意做得太大有罪。
顧九撐著下巴在毓秀坊的櫃台上,甦娘說她一個遠方親戚來了,便是告了假,回去陪幾天親戚。
這時候有三兩貴婦相約進了毓秀坊。
“你知道嗎?這璃王要來咱們江南了。”一個紫衣的婦人輕聲說道。
“璃王?可是二皇子?”另一個青衫婦人應道。
“這不是二皇子是誰?瞧你問的。”那紫衣的說道,“我可是跟你最好才告訴你的,等璃王來的那日趕緊要你家閨女穿了最好的道城門集市迎駕去,指不定……”
顧九本是懶洋洋的,听了這話“騰”的一下從座椅上站起。
璃王南下?!
璃王腿腳不便,此次南下不是將璃王無法行走之事公之于世嗎?
夜帝……還真是心狠……
“听說這璃王是三位皇子中生的最俊逸脫俗的一個……”一個婦人說道。
是的,是很美,女子見了都會喜歡,若是不嫌棄他的殘疾的話……顧九心道。
“那趕緊的挑‘毓秀坊’最好的衣服,這次銀子砸定了,多買幾件,再去‘一品樓’挑最好的首飾!就算是攀個側妃也值得了!”
你們願意砸,我也樂意收,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如是而已,顧九勾唇。
沒一會兒功夫那三兩婦人都涌上來。
“九爺,把您最新最新的款那出來!”紫衣的貴婦道,“多少銀子都可以!”
“是的是的,一定要最新的款式!”青衫的補充道。
顧九秀眉一挑,道︰“這最新的還真有,而且……”
“而且什麼?”
顧九靠得離那幾人更近了些︰“而且,還是長安來的款式,听說長安的世族都很喜歡,三個款可是臨摹了爺三天三夜,還沒想著賣呢。”
三婦人一听,著急了,伸手便去抓顧九的手臂︰“好九爺,親九爺,這款就賣給我們三吧。”
顧九雙手抱著胸,被她們搖晃著,心底微微升起一股心煩,方道︰“既然這樣你們看了稿圖再說出多少銀子。”
“不用看稿圖,上次的五倍!”
“哦?上次是二十兩,趙夫人這次打算給爺一百兩?”顧九挑眉道。
趙氏以為顧九嫌少,一咬牙道︰“一百零五兩。”
顧九又望了眼其他二位︰“你們呢?”
“和趙夫人一樣。”
“好成交!三日後來取貨!”顧九笑道,“包夫人們滿意!”
“那便麻煩九爺了。”夫人們齊聲道。
“赭石!”夫人們走後,顧九喚了一聲。
赭石從後面側門里出來。
顧九將一沓稿紙遞與赭石,道︰“把這個交與秦彩魚,命她繡完了,交給吳娘做成成衣。”
赭石低頭的瞬間瞟了眼稿紙,凝眉看了幾眼,那畫上小人兒胸前畫的,穿在外面的這個是兜衣麼?他臊紅了臉,九爺竟然將兜衣畫到了外穿了,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怎麼?”顧九抿了一口茶後,瞧見赭石依舊杵在那里。
“沒、沒事,九爺,我這就去。”赭石說道。
“那快送去了,載我去華胥樓一趟。”顧九催促了一聲。
華胥樓,二樓廂房。
慕華胥歪躺在美人榻上,一手抱著一個不知哪里送來的白色貓兒。
舞女們扭動著腰身,一旁還有數個著華衣的客人在那里舉杯對影,每個客人面前都擺著一大桌子讓人眼花繚亂的美食。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一身靛青色衣袍的少年踏過門楹,入室。
起初眾人听此句皆是一怔,當目光落在那少年臉上淺淺的笑意後,神情才舒緩下來。
“九爺,本樓主就是這麼個俗人,路邊凍死骨太多,本樓主即是散盡家財也救不回來啊。”
這句話慕華胥說,顧九還是信的,的確,慕舫也沒少救濟過百姓。
“樓主能否撤了歌舞,屏退左右?”顧九大步向前,直至慕華胥身前停下。
慕華胥歪著的身子坐起,一掃眾舞女,舞女們識相的退下。
他又勾唇朝眾客人道︰“諸位也請回吧,他日華胥再宴請諸位。”
客人們嘀咕幾聲倒是退下了。
等人都走光,慕華胥才凝著顧九道︰“如何?”
顧九將美人榻旁一個梨木椅子搬得近了些,方道︰“予阡懇求樓主替予阡保護一個人安危。”
“哦?這慕舫可不是隨便就保護那些阿貓阿狗的。”說著某樓主摸著懷中白貓兒的手也加重幾許。
“喵……”白貓兒嗚咽了一聲,慕華胥卻是很受用。
顧九臉上掛幾許黑線,咬牙沉聲道︰“此人不是阿貓阿狗,他曾救我與寡月于危難,如今他來江南性命堪憂,況且樓主也與他認識,于情于理,樓主都該答應。”
那人騰得一下從座椅上坐起,冷聲道︰“你說的是‘璃王’。”
“正是。”顧九凝著他頷首答道。
慕華胥一瞬無言,沉默的不答話。璃王下江南他不是不知,只是別人的命運他連插手的理由都沒有。如今……
“我答應你,但為了不能讓人看出是我慕舫所為,我只會派出一小部分人。”良久,他答道。
顧九學著江湖人士抱拳道︰“慕舫主乃真君子,義薄雲天,堪為當世英豪,予阡以往識人不清,還望舫主諒解。”
這高帽子帶得慕華胥有些飄飄然了,他摸了摸鼻子想,他有那麼偉大嗎?也許吧。
“即是如此,你喚我聲好哥哥來听听?”
顧九徹底無語,她怎地察覺他的優點,他就將他在她心中的形象打回原形?
“總而言之,予阡請樓主務必護璃王性命,予阡也會親自相隨。”顧九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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