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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溝子夜
學習班的最後階段,是“整建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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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8年10月上旬黨的十二中全會之後,在清理階級隊伍的同時,開始了“整黨、建黨”運動。11月中旬,鞍山市革委會傳達貫徹黨的十二中全會精神,要求全市基層單位全面開展“整建黨”工作。“整建黨”的內容是肅清“三黨(全民黨、生產黨、好人黨)”,“六論(階級斗爭熄滅輪、馴服工具論、群眾落後論、入黨做官論、黨內和平論、公私融化論)”的流毒。
統計局上山的黨員有劉局長、黃局長兩個局長,尚科長、閭科長、蒯大宇等9個科長,兆濟民、文昌霞等5個科員,共計16名黨員。他們每一個人都要在整黨過程中在全局干部(包括非黨群眾)大會上深挖自己思想中存在的“三黨”、“六論”的流毒。然後,經過群眾的評判,決定能否過關;是否保留黨籍,要拿到上邊最後批準。
黃局長、遲玉環、文昌霞已經在清理階級隊伍中被揪斗,按照造反派的看法,他們大概已經是屬于敵人那個陣營里的人,做黨員的資格在造反派眼中,已經不復存在。整黨已經整不到他們了。
受觸動的尚科長、洪家芩和鐵桿保王派兆濟民好像屬于**所說的是“犯錯誤的人,必須注意政策,打擊面要小,教育面要寬,……對犯錯誤的好人,要多做教育工作,在他們有了覺悟的時候,及時解放他們。”整黨還是包括了他們。恰恰是他們在整黨過程中,能夠很順利的最先過關;而那些自詡是響當當的革命派的人,倒是多次檢討,遲遲過不了關。
在整黨中,我們局第一個、只檢查了一次就過關的是兆濟民。他在群眾大會上把自己從文革開始到中央的“八一七”決定和上山之前的全部“保王”活動的所作所為,詳詳細細地做了交代。當然,“三黨”、“六論”也必須聯系。他自己說,“保王”是心向鞍鋼,就是“生產黨”的表現;保王鶴壽是因為自己認為他講話、管理企業水平高,信任他,這是“馴服工具論”的表現;王鶴壽的官大,自己投奔他有“入黨做官論”的思想,雲雲。同時遵照斗私批修,很斗私字一閃念,深挖思想根源等等那個時期倡導的心靈深處鬧革命的精神,檢查中能夠切中要害,做到一針見血,言辭犀利,很有說服力。態度誠懇,說到悔恨之處,聲淚俱下。滔滔萬言,足足說了兩個多鐘頭。兆濟民的發言,就連最善于吹毛求疵的臧興年也沒有找到檢討內容或言辭表述上的破綻,不能說天衣無縫,也是無懈可擊。兆濟民可以繼續做黨員,在群眾大會上一次通過。
一個滿天星斗、沒有月亮的夜晚。我和高桐上半夜值班。(學習班,每天夜間,上半夜和下半夜都有兩個人值班,由各排安排人輪流上崗。值班的人要在我們的駐地從伙房到山上山下兩趟房的前前後後來回巡視。)山上各個排的房間燈火通明,“整黨”運動達到**。這個夜晚,給我留下了永遠的記憶。
天黑不久,伙房的兩條大狗逃命一般從西邊松樹林子里跑了回來。看得出,狗的渾身上下血跡斑斑,粘著脫落的狗毛;明顯是遭到比狗還厲害的動物的撕咬。高桐見狀說道,“看起來,松樹林子里還真的有厲害的野獸。”
我︰“提高點警惕。咱倆得準備點防御的武器。”
我們兩個找到兩根木棍,拿在手中,以防野獸來襲。
走到財政局窗前,忽然從屋里傳來哭聲。我們透過玻璃窗看到,財政局最年輕的女同志小李子,坐在炕沿邊,抱頭痛哭。第二天,從財政局靳箏那里得到消息,昨天晚上是財政局“方塊兵團”的頭頭高兵檢查自己的問題。
“方塊兵團”成立初期,高兵是“方塊兵團”的重要領導成員。長期呆在“方塊兵團”霸佔的我們局的原財貿科辦公室。高兵已經娶妻生子。可能是同一個戰斗隊,有共同的造反目標,同聲相應,同氣相求的緣故,高兵和未婚姑娘小李子鬼混到一起,做起了在那個年代不齒于人的風流勾當。由于高兵處于革命群眾組織的高位,竟然與小李子肆無忌憚的于大白天在辦公室里干起了雲情雨意之事。如果是偶爾發生那麼一次,還能可以避過眾人耳目;誰知道,兩個人得意忘形,常常緊鎖辦公室房門,不怕他人猜忌,終日卿卿我我,不離不棄。事情終于鬧大發了!東窗事發,就連“方塊”內部也無法庇護,把高兵請出了“方塊”的領導崗位,灰溜溜地回到了財政局。
那天夜晚,輪到高兵過整黨關,自然不能不涉及到文革初期與小李子之間的風流韻事。這件事已經兩年過去了,顧忌姑娘的臉面,很少有人提及此事。但是“整黨”當中,對于高兵說來,屬于道德敗壞,作風惡劣,說嚴重一點,有喪失黨籍的危險。在全局大會上,把這種丑事亮在光天化日之下(雖然是黑夜,電燈泡的亮度,同樣刺眼),一個未婚姑娘,無可奈何,只能嚎啕大哭!大概這也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我們兩個正在向財政局屋里窺探的功夫,和財政局隔一間屋的科委那邊發出了比小李子的哭聲(分貝)更強的撕心裂肺的女性哭喊之聲。高桐手指科委的屋子,說道,“走!這是誰呀?”
透過玻璃窗,看見科委的張鑫坐在炕上,雙手拍打著炕面,滿面淚水,哭喊著,“我是修正主義!我是帝國主義!我不是一個好黨員!我向**請罪!……”
我︰“這個老大姐怎麼啦!喊些什麼呀?是不是有些跑題了。”
高桐︰“瘋了。”
听到她的哭喊聲,經委、財物委等都有人出來探望,問我們,“怎麼回事?”
高桐︰“沒事。是科委的張鑫在做自我批評。”
張鑫和經委的金鼎也是兩口子。他們年齡較大,孩子也都大了,沒有帶上山來。經委的金鼎和我們較熟,文革前,幾乎每一個月都要到三樓找我們工業科要數,可以說,在樓里除了計委工業處,他們是和我們打交道最為頻繁的人。文革初期,金鼎一個人成立了戰斗隊,起名“防修一兵”。寫了很多大字報,多數貼在馬路上。內容基本上是報刊雜志上的批判文章;看不出來他是屬于(三打或兩打)哪一個派別。科委在樓外,聯系較少,我們對金鼎愛人張鑫不熟。
第二天早晨,我和高桐問金鼎,“你們家的張鑫怎麼啦,昨天晚上嚎啕大哭?”
金鼎︰“不外乎是表現表現自己對整黨的重視。沒有內容,形式就要夸張一些。你們不懂,這是‘老運動員’的經驗。”
我暗自思忖︰原來如此!
我和高桐上半夜值班到點,換班後回到局里,恰恰趕上副連長韓光宇“過關”。
韓光宇坐在北炕靠門的炕沿上,手里拿著一張字跡佔了多半張紙的發言稿,低著頭,好像正在生氣。
王樹林︰“你就拿寫了半張紙的草稿來糊弄革命群眾,對整黨一點也不重視。你能是一個合格的黨員嗎!”
韓光宇︰“你呀!不是還沒入黨嗎,有什麼資格說我!”
蒯大宇︰“端正態度!”
“什麼態度?我還不檢查了呢。”說著,韓光宇從正在抽煙的楊科長手中奪過來一盒火柴,拿出一根火柴劃著火,舉起發言稿,點著了,火苗燒到手指,把發言稿的一小角扔到炕沿下邊。抬起屁股,下炕,雙腳落地,邁出門檻,揚長而去。
蒯大宇︰“散會!睡覺。”
輪到韓光宇檢查的時候,整黨已經到了快要收尾的階段。學習班在山上的時間也不多了。
我們局,韓光宇檢查完畢,所有的黨員都已經過了在群眾大會上接受群眾評議這一關口。學習班里的階級斗爭的氣氛不像前幾個月那樣緊張;人們臉上的表情好像也輕松許多。
一日,早飯後,我和顏憲言在操場上閑走。他說,“牛棚里的這些走資派下山以後可怎麼處置呢?”
我︰“你說,他們真的都能被打倒嗎?”
顏憲言︰“那還用說!”
我︰“不能。王趙羅鐘和牛棚里的大多數人,都打不倒。”
顏憲言︰“胡說。”
我︰“不是胡說。黨的政策是重證據重調查研究!我們看到的那些人的所謂罪行,很多都經不起推敲,有些也缺乏證據。”
顏憲言︰“你看咱們局的黃文鑫呢?”
我︰“四清不是已經有結論了嗎。沒說他是敵我矛盾。那天,我和高桐在南炕坐著閑扯,逗老劉頭(劉局長,背後我們都叫他老劉頭,不是貶義),問他,黃局長是不是階級敵人,他說不是。我和高桐背地里都很贊成他的觀點。”
顏憲言︰“別瞎說。這些話,到此為止。”
(2012年4月22日10︰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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