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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間日頭見長,未到卯初,天邊兒已隱隱透出光亮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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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年人覺輕,老吳叔已是醒了多時了,眯縫著眼楮盯了半晌窗戶紙,只等著天明再起身。
忽然一聲高亢的雞鳴穿透晨霧直沖雲霄,而後,雞鳴此起彼伏,又有呱噪的鴨鳴夾雜其中,一時間亂紛紛,雖是吵鬧,卻也顯出勃勃生機。
老吳叔愣怔半晌,緩緩無聲笑了起來,有多久沒听到這動靜了?這才有點兒過日子的樣子!
早先因著住在黑水河邊兒上,他們這片兒養雞養鴨的人家甚多。可這二年鬧饑荒,人尚且吃不飽,哪里還有余糧養這些畜生?家禽不是被賣便是被吃,已足有一年時間清晨沒有這般熱鬧了。
如今,可算是太平了。多虧來了這位新知府!老吳叔心下感慨,如今的他,也開始說起新知府好來了。
那一日,他在小金哥的幫助下順利買到了糧食,第二天便根本沒往糧鋪前湊合,還是街坊跑來同他說可以憑戶帖去領糧,他才知道街面上險些亂起來的那些事。
果然走到餉倉這一路,到處都有衙役和衛所兵卒巡邏,他也不由心里犯嘀咕。
不過到了餉倉領糧卻是格外順利,大家規規矩矩排著隊,沒人敢爭搶,前前後後四五個作筆錄的書吏,有的查驗戶帖、發竹牌子,有的問了他里丁口情況、家中營生。
雖問的細,可記的也快,並沒耽擱多少功夫。
糧是按照戶帖上有的丁口發的,就連他在外行商的兒子也有一份口糧給了他。
雖然糧食發的不多,役吏們也都鄭重說了這是“暫時性貼補”,不會一直都有,可依舊讓人心里踏實起來。
很快街面上陸續有糧店解封了,糧價也落了回來,便是集市上的菜蔬肉蛋也便宜了許多。大家不再搶糧屯糧,先前一直籠罩府城的缺糧恐慌轉眼消失得無影無蹤。
前幾日,衙門開始在各街張貼告示,說是鄉下建朱子社倉,城里也一樣會建。城中百姓也是一般自願捐粟入社,以糴本區分上中下等級。
鄉下是出借種子、耕牛等,秋收時還糧食,城里則是出借家禽。
百姓憑等級租借若干家禽去養,租賃期間無論是家禽產的蛋還是孵出的幼崽養大,都歸百姓自己所有,待到收秋稅時,只需還回所借數目的家禽和少量的租金即可。
若遇天災或雞瘟等疫病,下中戶免還,上戶低息償還。
此外社倉還表示會陸續有其他租賃項目,比如,紡車租借、石磨租借、牲口租借等等
當然,社倉內部的糧食也是同樣可對入社的百姓低息借貸的,同樣的春夏借,秋收還。
等秋收時糧食價格肯定會走低,這所謂的利息幾乎等同于沒有,對底層百姓是絕對有利的。
官府依照先前領糧登記的百姓情況,以街巷劃分了若干社,社正社副先由府衙小吏暫代,日後再由百姓推舉人選。
城中百姓早就听聞鄉下朱子社倉種種好處,如今城里也有了社倉,且幾乎是白給家禽一樣,百姓大喜過望,紛紛積極要求登記入社,領養家禽。
這才有了日日雞鳴,分外熱鬧。
老吳叔家這片昨天才登記到的。
他家雖入了社,卻並沒有領養家禽,吳嬸子可把後院的菜地當眼珠子看,生怕雞鴨禍害了菜地,不光自己不養,平時還要緊關著後院門,生怕鄰居家的雞溜達過來啄壞了她的菜。
城里的菜也半點兒不便宜的,送去集上,並不比賣雞子兒差呢。
他們之所以入社,是因吳嬸子盼著早日能賃來織機。
她兒子跟著個行商在外頭跑買賣,兒媳帶著孫子在家,又是兩張吃飯的嘴。
年輕媳婦子不好出來看店,只能在家做點零活兒。若是能織些布,總歸也是貼補。
只是官府說還沒有那麼多紡車,因此暫時不對外租賃。
官府又順勢推了個什麼木匠學堂出來,招收會些木工手藝的百姓,目前在趕工做紡車零件,不收束 ,還管一頓飯,還給按件給一定工錢,已是有不少人報名了。
吳嬸子是殷切盼望著這些人抓緊把紡車做出來。
外面雞鳴犬吠的好不熱鬧,老吳叔是躺不住了,身邊吳嬸子也被吵醒了。
但老兩口可根本不覺得煩,起身笑罵兩句,都道這番熱鬧才是過日子的味道。
起了床,吳嬸子往後院澆菜園子去了,吳家媳婦則往廚下去生火燒水熱飯。
老吳叔則拎著大掃帚往前街來,將雜貨鋪門板一一卸下,準備先掃了鋪子,再將鋪門口的一塊街道掃一掃,迎接新一日的買賣門前干淨些,客人也樂意往里走走。
這會兒雖天剛亮,但住在城西北的都不是什麼富裕人家,大部分都早早起床忙活起來。
街對面斜下里香燭鋪子也正在卸門板,瞧見老吳叔拎著掃帚,那店家汪掌櫃便笑著高聲提醒道︰“老哥,只掃恁家店里就罷了,街上有人掃。”
老吳叔正揮著掃帚,聞言一愣,停下手來,奇道︰“誰掃?”
那汪掌櫃笑道︰“老哥恁是沒瞧著昨兒的告示,府衙雇了人掃街呢,管飯,按街算工錢,還是一日一結。”
老吳叔瞪圓了眼,道︰“竟還有這樣的事兒?!”說著忍不住張望起來,卻沒見著掃街的人影。
汪掌櫃道︰“千真萬確,俺們這街還是晚的,听說府衙旁邊的街昨兒起就有人掃了。”
他抬頭看了看天,道︰“只不知道俺們這街排在哪兒,幾時能來人。不過听說想賺這個錢的人多去了,一條街一條街的搶,當不會太慢,城門開之前都能輪到。”
城門一開,買東西的人進了城,他們這邊生意也就上門了,若彼時再有人掃街,塵土飛揚惹得客人嫌棄,他們這些鋪子非要生吃了掃街的人不可。
老吳叔聞言也看了看天色,雖是不再掃了,卻也不收起掃帚,只將其立在門口,心想著若是那些掃街的人來的晚了,他也好立時把門口掃出來,免得耽誤客人上門。
少一時,整理著貨架的老吳叔就听得外頭有銅鈴之聲,他緊走兩步探頭出去一看,只見遠處一行五人走走停停,緩緩而來,後面還跟著個驢車。
那鈴鐺便就掛在毛驢脖子上,一走一晃,發出清脆響聲,傳出去多遠。
這五人年紀不等,有四十余歲的漢子,有十三四歲的毛頭小子,手中各持掃帚木鍬等工具,將路面上的垃圾掃到一處,統統撮進驢車上。
那驢車後面還帶著個大水桶,每清理過一處,那半大少年就爬上車舀出水來,撢灑在街面上,蓋下揚起的塵土。
香燭鋪子汪掌櫃也聞聲出來湊熱鬧,瞧見老吳叔,便走過來站在一處一齊看著,因笑道︰“這收夜香還能賣鄉下去,這收腌 塵土作甚麼?衙門還要雇人去做!瞧著也不費什麼氣力嘛,倒是要花不少銀子。到底是京里來的知府,為干淨便這樣大手筆,真是氣派!”
見老吳叔不錯眼的盯著那邊,汪掌櫃大樂,捅了捅老吳叔道︰“老哥,怎的,恁還想去做這個營生?雖說是挺輕省,但俺們到底上年紀了,不比那些青壯,一趟街走下來,累個半死,還不如在鋪子里多賣兩個簸箕賺得多咧。”
老吳叔擺手道︰“不是,不是。”說著不是,眼楮卻始終也沒離了那幫人,眼中精光閃閃,顯見是打著什麼主意。
汪掌櫃也不多勸,踱著步過街回鋪子,再轉回身看時,就見老吳叔那邊已同那幾個掃街的搭上話了,汪掌櫃搖頭失笑,也不再理會。
那邊老吳叔何止搭上了話,更是往鋪子里去取了一壺熱水幾只粗瓷碗,與幾人喝水解渴。
這幾人見老吳叔如此和善,都感謝不已,停下來歇腳喝水,老吳叔但有所問,幾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到底是有活計在身,幾人也不敢停留太久,答了幾句便忙還了碗,再次謝過,拿起工具來繼續干活。
待人去的遠了,老吳叔方往後院去找吳嬸子商量。
“方才外頭來了掃街的,俺同他們嘮了幾句,府衙雇人掃街,可家什還沒齊全呢!他們現下不少是先從自家帶的或借的,衙門說慢慢就給配齊了。便是買齊全了,日日里掃街,那掃帚也費得緊,總得買新的不是……”
“對!對!”吳嬸子眼前一亮,隨即又苦了臉,道︰“當家的,想得倒是美的,可這城里多少家賣雜貨的吶,俺家又同衙門里的人沒干系,沒門路,這等好事兒還能落俺家手里?”
老吳叔道︰“這掃街才剛兩天,城里哪家雜貨鋪有這許多掃帚賣?那樣大的掃帚,平素也不備多少貨的,還不是現扎!俺們也不是要兜攬下整個的生意,賣上十幾把,搭上線,細數長流的,總有賺頭。”
吳嬸子想了又想,道︰“你那日不是同俺說,入社的時候,與你寫契的吏員是咱們社的社副,人甚和氣,去尋他問問,便是不歸他管,總能指條明路不是?”
老吳叔想了想道︰“俺原是想找打更的李老哥問問,你這樣說,那俺待會兒先往衙門去尋那小哥兒罷。”
老兩口商議妥當,吃了早飯就去衙門尋那書吏踫踫運氣,吳嬸子還特地給他揣了一袋子散錢碎銀,留作打點書吏之用。
府衙在城西,吳記雜貨鋪在城西北角,有半個時辰便也走到了。
天色還早,老吳叔並沒著急趕路,那日登記入社時,他已是听人閑話知道了如今府衙的規矩是辰正才開始辦公的。
剛從橋上過了黑水河,拐進西城門對著的迎恩街,就听得有人喊著“老吳叔”。
老吳叔抬眼四望,因著城門已開,街上行人車駕熙熙攘攘,他一時也找不到聲音傳來的方向。
好半天一輛驢車趕上他,車轅上跳下個小伙子來,拉他道︰“老吳叔,是俺,快上車,咱們一路去。”
老吳叔一見是小金哥,不由笑了,道︰“你又進城了?”
那驢子後面拉著的只是個平板車,車板上坐著一堆年輕夫婦,都是農人打扮,身旁放著兩個蓋著粗布的提籃,並不見貨物。老吳叔便只道他們是進城趕集的。
小金哥指著人介紹道︰“這是俺三舅哥,俺三嫂子。俺剛才先到了鋪子,嬸子說你往府衙來了,俺們也是要去府衙,這才趕上來。老吳叔,快上車,一道去。”
雙方見了禮,老吳叔客氣一番,便不再推拒,上了車。
雖然小金哥手巧會扎掃帚,但吳家老兩口也並不怕小金哥知道了掃街的事,越過他們去與府衙交易。
如他們所說,本身掃街所需要的掃帚就不是個小數目,也不是他一家小雜貨鋪能吃下去的生意。
他家同樣也不止從小金哥手里收日雜用品。
小金哥是個實在人,並沒有那些花花腸子,從吳嬸子口中听說了掃街的事,見街面又這樣干淨,便大夸特夸,直說衙門為百姓辦好事。又指著驢道︰“俺說怎的進城時,城門口有差役大哥特特叫拉車的牲口後 都掛個兜,沒這家什還不許進城。原來街上這樣干淨。”
他又夸老吳叔聰明想到了掃帚這樁生意,眉飛色舞道︰“太好了,雖俺笨嘴拙舌的,一會兒也要幫叔你說一說,這事兒成了,往後俺就可以扎掃帚往你鋪子里送了。”
老吳叔也忍不住笑了,又問他往府衙里去做什麼。
小金哥道︰“俺是去問專家的事兒。俺嫂子也有手藝,他們不常進城,叫俺陪著去府衙問問。”
這小金哥的丈人一家住在海邊兒,以打漁為生。村里有人因懂打漁、養魚蝦的,成了專家,領了府衙的“薪俸”,這十里絡,登州是陸家的大本營,羅更多罪名,把他一家子嚼的骨頭渣子都不剩。
就是現在,濟南府還沒表明放棄他、他還沒倒呢,一向甘當他狗腿子的趙員外就露出獠牙來,想從他身上咬一塊肉了。
魏員外恨得咬牙切齒,卻仍從牙縫里擠出話來,“去,上太太那,讓她把那箱子東西取出來,給趙家送去!”
心腹管事猶豫著,低聲道︰“與其送趙家,不如讓人快馬送去張大人那邊,左不過也是要給太夫人拜壽用的……”
魏員外闔了闔眼,道︰“送去趙家吧。”
既是魏姨娘娘家那邊派人來了,就表示至少面上,張府是要撇清干系的,他便是送東西去了,張府也未必會收。
管事退了下去。
魏員外閉著眼,又尋思了一遍如今攏了多少銀子在手里。
他其實,還有一條路的。
置之死地而後生。
他可以拋下這一切,帶著銀子遠遁,只要有銀子在,他還怕什麼。
他不信沈瑞扳倒了他魏家、吞下那麼多田,張吉能咽下這口氣。他走了,魏家倒了,沈瑞沒了威脅張吉的把柄,張吉必然會下狠手對付沈瑞。
到時候他未嘗不能回來東山再起。
銀子,銀子,銀子先送一小半兒到薛管事那邊,穩住他們,向張吉表現一下他的效忠與誠意。
余下的,他得帶走。
一家子人走是不可能的。
原配所出的長子次子都二十好幾了,留下來也能抵上一陣子。
續弦幼子還小,又是他的心尖子,他得想法子把他們送出去。
嗯,普照寺離東門近,就去普照寺住上幾天,悄沒聲的從東門走,往寧海州先住著。
他這邊穩當了再想法子去接她娘倆。
魏員外盤算妥當,又加快了變賣家產的速度。
因著他一直對外稱病,就讓續弦以為他祈福的名義,帶著嫡幼子往普照寺住下吃齋念佛。
那位薛管家既能被張吉派來,便不是個傻的,魏家種種動作都在他眼中,等魏員外拿出銀子來,他打眼一看數目,便冷笑道︰“想來是真不湊手,俺們也不是討飯的,那便罷了,俺明日就回去便是。”
又陰惻惻道︰“不知道府衙來抄時,銀子還湊手不湊手。”說罷拂袖便走。
魏員外恨得牙根癢癢,卻不能讓他真個走了,一番軟磨硬泡討價還價,最終還是被薛管事踩住死穴,帶走了大半的銀子。
魏員外心頭滴血,但懊喪也無用,現在脫身要緊,總歸還是剩下了萬余兩,有這銀子做本錢,支起一攤子生意來也不甚難。
那薛管事走了兩天後,這邊魏員外也準備停當了。
他定好了計劃,準備在家里內賬房點一把火,明晃晃的告訴全登州、告訴濟南府他把證據燒了。他自己也好趁亂脫身。
萬事俱備只差點火之際,朝廷的一份邸報進了登州城。
很快,滿大街都瘋傳起來。
巡按山東御史胡節向濟南府各界索賄,右布政使張吉借修曾子廟宇銀二萬兩貯于德州,分巡東兗道僉事毛廣取泰安州香錢五千兩,濟南道僉事侯直取德平等縣銀三千兩,濟南府知府蕭柯、歷城縣典史李徵等亦各有銀送德州,擬等胡節回京時從德州帶銀走。
監察御史張 奉命清查地方屯田,查得此事,遂上本彈劾山東地方諸官。
皇上震怒,下旨嚴懲。
吏部覆議,右布政使張吉、分巡東兗道僉事毛廣、濟南府知府蕭柯追贓降二級,冠帶閑住。
濟南道僉事侯直、歷城縣典史李徵追贓削籍為民。
左布政使車璽雖未參與,但有失察之過,依違失舉,降一級,調至雲貴。
德州衛所涉案一應人皆依法入罪。
而胡節,身為御史,恃勢貪婪,知法犯法,罪加三等,令錦衣衛差官校械系來京,謫戍陝西蕭州。
一身平民衣衫準備跑路的魏員外捏著心腹管事從外面重金買回來的謄抄邸報,眼前一陣陣發黑。
他只覺得雙耳嗡嗡作響,天旋地轉好似要站立不住,胸口悶得像堵了一團棉花,連喘氣都吃力起來。
他踉蹌一步,心腹管家慌忙扶住了他,他卻一把推開了管家,圓瞪的雙目赤紅,惡狠狠的將這邸報抄本撕個粉碎,厲聲高喝︰“假的!假的!沈家小兒做的局!”
可噴出來的,除了聲音,還有一口血沫子。
心腹管家都嚇得傻了,連滾帶爬撲過去扶住魏員外,又淒厲高喊來人請大夫。
血吐了出來,魏員外倒是覺得胸口沒那麼堵了,腦子好像也清明了幾分,他再次推開管家,大罵道︰“蠢貨!快叫人去把他娘的那個姓薛的忘八羔子追回來,把銀子奪回來!”
話音未落,他只覺得腦袋又一迷糊,人已經直挺挺的向後倒去。